對關楓筠來說,這兩個月的暑假倒是一下也沒歇著。
當她意識到李惠敏和梁汝在密謀著什么不好的東西時,一切都已經遲了。
因此,這個相對美好的暑假依舊和往年一樣是在東奔西走下度過的。
不過身為一位常年制的資深小奴隸,對李惠敏這些操作倒也是見怪不怪,便也和以前一樣,秉著去機構里蹭空調,順帶聽一些的態度,渾渾噩噩地虛度了一整個暑假。
因此,原以為逃過一劫的關同學便在八月底的開學考上現了原型。要不是中考成績狠狠地拉了一把,險些就要和重點班失之交臂了。
現在回想起來,關楓筠都覺得膽顫心驚。不過當收到分班通知,一家三口重重地松了一口氣后,高興之余,關楓筠隱隱想到,那她豈不是和某人分到一個班更近一步了?
盡管關楓筠不愿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自從那天見面后,關楓筠就會時不時想起他的笑容。是在上課被冷氣吹得發懵的時候,或是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手機的時候。
雖然兩人不熟,但這不代表關楓筠不關注他。畢竟身為十多年的資深顏狗,偷偷藏在暗處看他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只不過是蔣庭恰好就碰上了最戲劇性的一次。
而經過上次的烏龍事件,關楓筠回到家后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味著他們之間第一次面面廝覷,實在有些上頭。正值提壺灌頂之時,關楓筠便作出了一項重大的決定。
她要重振自己的一世英名。不就是和帥哥處處朋友嘛,她關楓筠還丟不起這個人了?
可惜,當關楓筠反復做好了心里建設,準備大張旗鼓之后,邱木淮就和人間蒸發了一樣連影兒都沒了。這讓關楓筠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又慢慢地褪了色。
“被子,毛巾,衣服,最后查一下看看還有什么沒帶齊的,別到時候又打電話回來讓我和你爸給你送去。”李惠敏翻著行李箱,最后查了一遍。
關楓筠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后,又低頭看著手機。一想到即將和自己的摯愛分別,心底就不禁產生一絲悲涼。
李惠敏把行李箱拉好,瞥了她一眼,難得沒有批她,抬頭看了看鐘,說道:“那先走吧,還要去找寢室。”
關楓筠從沒有住過校,又加上自理能力實在是令人堪憂,這可讓李惠敏操碎了心。
雖說北巷離二中還真沒幾步路,但關明廣就是不同意關楓筠通校,用他的話說就是:“你這么樂意伺候她?現在不吃點苦啥時候吃苦,等真撐不下去了再說。”李惠敏只好作罷。
一路上,李惠敏便叨叨個沒完,關楓筠本就不太美妙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終于等一切都收拾好之后,耳旁才清凈了些。等到了教室,人還不多。關楓筠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后排的沈黎涼。雖說三年同窗,但兩人間的交集卻廖廖無幾。
沈黎涼就屬于典型的好學生,學習認真,雖然初中沒分到重點班但仍能一騎絕塵,從初二突然就冒出尖,然后就在年級前五里移動。
原來學校想把她調到重點班里,但她拒絕了。原因好像是重點班經常要組織集體培訓,她家條件不太允許,所以都是自己刷題來彌補。
除此之外,她身為一班之長,做事雷厲風行而且很有魄力,畢竟關楓筠初中的班那可是出了名的亂,她照樣能把五十來號人管得服服貼貼的。
相比之下,關楓筠就格外令人頭疼,成績吧還行,至少在普通班里可以說是冒尖的,也算得上是考重高的種子選手,卻偏偏和年級里的吊車尾稱兄道弟。
上課講話,睡覺,吃東西無一不沾,所有老師都拿她沒辦法。甚至在初三下學期直接把她安排到講臺邊當護法。
因為性格上的天差地別,關楓筠便也從未想過和沈黎涼深交,盡管她知道沈黎涼人很好。而且長得也是清秀可人,倒是有不少傾慕者,但都敬而遠之,所以她并不知情。
據關楓筠所知,蔣庭就是沈黎涼的頭號迷弟。
關楓筠背著書包悄聲走到沈黎涼身邊,和她打了個招呼:“嗨,好久不見。”
沈黎涼轉頭,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然后合上書,笑道:“坐這里吧。”
她的聲音很干凈,像汩汩的清泉流經心間,帶著空靈和淡淡的暖意。
關楓筠聽見她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收斂了手上的動作,輕輕悄悄地拉開椅子,然后坐下。
她抬頭環顧了四周,見教室里的人都在低頭干著自己手上的事,沒有人聊天。偏頭看了看再次沉浸于閱讀中的沈黎涼,便也默默地拉開書包。
結果伸手往里一摸,只摸出了一本暑假里躲在被窩里看的懸疑小說。
而一旁沈黎涼的書桌上則明晃晃地擺著書封,上面寫著《古文觀止》。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嗎……關楓筠不禁發出心靈的叩問。
再次低頭看了看包里的書,思索了一陣,而后便默默地把書包拉上放至腳邊,不知盯著何處開始神游。
正當思緒迷離在另一個平行世界里時,沈黎涼突然轉頭,顯然是看見了她木訥的眼神,便低聲喊道:“關楓筠?”
“誒!”關楓筠下意識地回道。
猛地一回頭把沈黎涼嚇得一哆嗦,關楓筠連忙低頭道歉,態度極其誠懇:“嚇到你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沒有沒有……”沈黎涼平復了神色,然后瞧見關楓筠頭上一撮呆毛恕起,便伸手把它撫平:“你怎么剪頭發了?”
幾個月前的傷痕被揭開,關楓筠不滿地撇撇嘴,說:“我媽嫌我頭發太長,太浪費時間。”
“哦,挺好看的。”沈黎涼打量了一番,然后把書放下,和關楓筠低聲說起了小話:“我們班里有幾個一中的?”
“不清楚,我本來想去看看花名冊的,結果人太多了便懶得去看了。”關楓筠回道。
她其實是想去看看邱木淮在哪個班,可是告示板前被圍得水泄不通,李惠敏又在一旁催她,便沒去湊熱鬧。
“花名冊上沒有學校的。”
“你看到花名冊了?”關楓筠問道。
沈黎涼回道:“就草草地看了一下,反正也不認識,所以就沒細看。”
“那……”關楓筠的腦袋里突然就冒出一個想法,她咽了咽口水,手撐著椅子,疇躕了一番,但還是壓不住好奇:“那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叫邱木淮的人?”
“邱木淮?”沈黎涼聽后,低頭想了想,然后開口:“好像……沒有吧。”
“啊……”關楓筠聽完不由自主地就說出聲,等緩過神后才立馬捂住自己的嘴。看著對面一臉懵的沈黎涼,一股熱潮慢慢爬上臉頰。
有億點點失態。
沈黎涼自然是將她驟然變化的表情盡收眼底,暗自回味了一番,然后試探性地問道:“你的朋友是嗎?”
“不不不……”關楓筠立馬搖頭否認,想把兩人的關系捋得明明白白,可她這樣的反應卻很難不引起沈黎涼的注意。
“我和他不熟,就問一下。”
看著她真摯的眼神,沈黎涼便也不再細問,點點頭后又一次拿起桌上的書。
關楓筠也略微轉回了身,慌亂之感漸漸消去,深思了一番自己剛剛的表現,實在差勁。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能察覺出自己的心虛。
但聽到回答的時候,關楓筠確實是心里一折,也不知為什么,竟覺得有點可惜。當真的面對了現實的答案,才察覺自己竟然在隱隱期待。
看來她的雄心壯志還是走上了中道崩阻的不歸之路。
教室里的人逐漸增多,同時也變得喧鬧。當一個個陌生的面孔占據了其他空位,教室外再次變得空曠后,關楓筠才默默收回自己望向門外的視線,然后故作輕松地聳聳肩。
不是我不敢,是老天不給我這個機會,那就不能怪我了,她在心里狡辯道。
許久,空蕩的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一位戴著眼鏡的女人從前門走進,然后走上了講臺。
不出意外,應該是他們的班主任。
教室里一時間變得格外安靜,似乎都在打量著自己未來的班主任。
個子不太高,但很瘦,三十多歲的樣子。略長于肩的頭發微卷,穿著黑色短袖和牛仔褲,皮膚偏白,長得還挺溫柔的。
她坦然地接受著臺下的目光,隨后從粉筆盒里拿出一根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大字:“我叫錢依,教數學,是你們的班主任。”
很好,言簡意賅。
她的聲音沉著,語速很快。說完后,她把粉筆扔回粉筆盒,用手背推了推鏡框。雖然嘴邊掛著淺笑,卻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樣。
她從褲袋里拿出U盤,然后拷出自己的PPT,打開后再重新站上講臺,開口說道:“我這個人比較直接,畢竟只是一個數學老師,沒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靈雞湯,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沒什么成功經驗值得分享。所以我們都說點實際的。”
一番引入詞說完之后,原本昏昏欲睡的關楓筠也打起了僅存的精神,畢竟那如同連珠炮的話一陣一陣的襲來,就是想睡也睡不安。
這也算是立下了一個下馬威,關楓筠再次抬頭看向錢依的時候,只想到了一個詞,那就是笑面虎。
可是突然的驚醒終究抵不過積壓的困倦,于是關楓筠的神志又慢慢變得恍惚,睡意突然涌來,止也止不住。
竭力撐起眼皮看向黑板旁的鐘,遲鈍地計算著還有幾分鐘下課,隨即便盯著秒針一圈一圈的旋轉,竟還看出了重影。
單手撐著額頭,微閉著眼睛,只是想著就瞇一會兒,結果沒出幾秒便陷入半沉睡狀態。
就在即將進入夢境之時,門外響起了聲音。
“對不起,老師。”
聲音傳入,幾個音節鉆進關楓筠的耳朵里,一瞬的遲鈍后,突然就喚醒了陷入混沌的思緒,細細品來竟有些耳熟。
她不會是幻聽了吧……
心下一驚,原本托著腦袋的手一滑,險些整張臉砸在桌面上,罔然睜開眼,講臺上已經沒了錢依的人影,前門大開,走廊上傳來隱隱約約的交談聲。
關楓筠蹙著眉頭,抬起眼看向教室外。視線被阻擋,只能看見一角的身子。但是門外的交談聲卻不能再耳熟,怎么這么像梁汝的聲音?
不對,就是梁汝的聲音。
頓時,罔然是有一道驚雷劈在了她的頭頂,把她劈得外焦里嫩,她僵坐在位子上。睡意如潮水般消退,取而代之的便是一腦袋的嗡嗡聲。一個不成熟卻又現實的猜想迅速侵占了她的思考。
沒錯,預言成真了。
她摒住呼吸,瞪大了眼睛偏頭看向門邊,恰好就顯露出門外之景。
午后的陽光依舊耀眼,帶著橙暖色落在地上的石灰磚上,倒映著頎長的影子。眼望著門口的背影,當看清了那個熟悉的包,便知已成定局。
她低下頭,雙手緊握,骨節微微泛白,手心沁出一絲絲薄汗,耳廊更是紅得發燙。
真要過上那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日子了……
平時也沒見這嘴這么靈啊,偏偏就今天跟開了光似的……
一個小時前的隱隱失望,到現在的微微絕望,關楓筠都不知道是要感謝上天賜予她這個寶貴的機會,還是思考怎樣讓邱木淮失憶,趕緊忘了她這個無名小卒。
兩個月所做的努力碎了一地,最后只剩下了兩年來所積攢的逃避。關楓筠承認她又一次慫了,但這次她卻無路可逃。
先前的豪情壯志早已萎縮地連渣都不剩,她真的不敢想象到時候和邱木淮打招呼的社死現場。
“我們竟然在一個班誒,好巧啊。”啊呸!那可真是雞皮疙瘩掉一地……
這種知而不熟的關系最是尷尬,尤其對方還是邱木淮。
最后,內心強大的關楓筠只好自我安慰道:沒事,至少可以天天看帥哥延年益壽,只要帥哥看不見我就行……
錢依和梁汝聊了幾句后,便拍著邱木淮的肩,讓他進教室,并指了指教室最后唯一的一處空位,示意他坐過去。
當他轉身走進教室,陽光擦過鼻梁,落下陰影,深邃的眼睛瞟了班中一眼,而后垂下眼眸。他走在過道上,微抿唇。
他穿著黑色的寬松半袖襯衫,洗得有些發白的淺色牛仔褲,白色的球鞋,偏白的手腕上還帶著黑色的手表。微垂著眼眸,顏色偏淡的薄唇沒了往日的笑意,好一副疏離淡漠的高冷樣。
班里一陣唏噓聲,尤其是個別女生,自他進來后,眼神便隨之而去,就連沈黎涼都抬眼看了一陣。
而與眾人不同的,只有關楓筠,頭低得像個鵪鶉。一邊在心里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終于等過道上沒了陰影,關楓筠才悄悄轉頭,見邱木淮坐在和她隔了一組的最后一排,這才長舒一口氣。
“他是學物理競賽的。”認清了他那張過目不忘的面容,和班里女生的花癡不同,這個年紀的男同胞自然是嗅出了競爭者的危險氣息。
討論聲一陣接一陣,卻都如水下的暗濤般低沉,邱木淮雖聽不清,但也能猜到自己就是他們的討論對象,但他也沒有興趣去猜測,而是屏蔽了四周,從包里掏出輔導書和演算紙,自顧自地投入題海之中。
關楓筠自然是聽見了他們對于她這位好鄰居的議論,由衷感嘆,邱木淮在她心里再一次被神化:初二始正式參加物理競賽的培訓,現在大學的物理基本學完了。中考全市第一還拉了第二名將近十分,妥妥的文理通吃。
雖然李惠敏和梁汝關系不錯,但兩人從不聊成李惠績,就算聊,也是李惠敏單方面向梁汝取經怎么整治自己,所以她對邱木認知只停留在他成績特別好,至于怎么個好法她也不清楚。誰知道呢,她身邊住著的是個神啊。
悄悄轉頭看向最后一排的邱木淮,身子被別人擋住了,只露出一點無可挑剔的側臉。他的眉宇是舒展的,手上的筆在快速的走位。
倏然,他的劍眉微蹙,似乎一回,他眸中的神色依舊是淡淡的,卻也流露疑惑。他停下了筆,將筆身在指尖快速地轉了幾圈,雋長偏白的手指迅速地交替著動作,青紫色的筋脈在薄薄的皮膚下突突地跳動。
一陣燥熱傳上臉頰,這是細小血脈的充血。
在心里暗罵了一句,真有出息,一看就出神。
剛想轉回頭,但最后還是選擇放縱了一回,不看白不看,這么好看的人上哪去看。
“呃,同學們,大家先聽一下。”錢依不知從哪里又回到教室,走上了講臺。
聽見錢依的聲音,大家都一致看向她,包括邱木淮。
關楓筠見邱木淮抬頭了,趕緊轉回頭,前面看出神了,險些被當場抓包。她長舒一口氣,似乎是在平復自己的心情。
“同學們,是這樣的,因為我們是一個新集體,對彼此的了解還不夠多,所以我們現在排座位就簡單一點,就按照身高來排,等我們以后對大家都了解了,我們再進行調整。那現在,大家都到走廊上排隊,從矮到高,男女生分開。”錢依說完后,五十來號人便涌上了走廊。
關楓筠靠在墻邊,靜靜地看著前面的女生互相比著身高,然后尋找自己的好玩伴開始暗箱操作。
她其實挺想和沈黎涼坐的,奈何倆人身高差的有點多,就是作弊也沒法圓。
于是干脆就放棄掙扎了,反正其他人也不認識,就坐等分配。
眼看著一對男,一對女有條有理地走進教室,關楓筠才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她好像是落單的!
這就意味著她得和男生坐。
關楓筠原本舒暢的心情似乎被擰了一下,倒有些悶,誰能想到原本最讓她引以為豪的身高竟成了她打入女生內部第一扇大門的絆腳石。
關楓筠打小就和雄性生物混在一起居多,別人家姑娘有一櫥窗的芭比娃娃,她就有一大箱子的奧特曼和恐龍。
這也導致不論是在小學還是初中,她有一大幫的大哥小弟,但就是沒有一個可以和自己交心的好閨蜜。
當被問及此類問題,她甚至還會學著當代直男的語氣說:“女人,麻煩。”
但自從在暑假里不知被蔣庭的哪次調侃給刺激到了,于是決定改變社交路線。正準備邁出第一步時,卻發現自己輸給了自己的腿長……
關楓筠看著眼前最后一對女生牽著手走進教室,發現面前空蕩蕩的。
錢依的目光在關楓筠身上短暫停留后,便從右側隔了一米多遠的男生隊伍里拉了一個出來說:“你們倆坐到靠窗的最后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