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關楓筠對于陸軼轍的口不擇言采取了應急措施,但是也擋不住他在下課時突然冒出來的兩三句陰陽怪氣。
正當關楓筠的拳頭捏緊的時候,瞟到身邊那位臉上淡淡的笑意,一時間內,關楓筠都分不清到底是誰被造了謠。
好一個傻白甜……
而接下來的晚自習三個半小時被作業填充地毫無空隙,關楓筠終于在鈴響的前一刻趕完了所有的作業。
癱在椅子上剛伸了個懶腰,就被邱木淮打斷了。
“走吧。”邱木淮將書包背在肩上,對關楓筠說。
“走哪兒啊?”
邱木淮伸手掐了把關楓筠的后脖子,說:“你不跑步啦?”
自從上次客套地請求邱木淮監督自己跑步后,他就真的是做到盡職盡責,每天一催,要不是這一連著的雨天,她真的又要回到初中的悲慘生活了。
關楓筠默默收回自己的手,不太情愿地收拾書包。
兩人隨著人流慢慢走下樓梯,在拐入通往操場的柏油路后,才遠離了人群的嘈雜。
兩人把包放在草坪里,關楓筠簡單地拉伸后,站在外道調著計時器。
“今天跑多少?”
“1公里吧,這剛下過雨,不太適合跑步。”關楓筠長呼一口氣,她已經把潛臺詞說得很明顯了。
“也行……你每天還是得跑點。”
關楓筠不想再多說,對于他的正直無私已無力反駁,只好乖乖從命,低頭把校褲上卷了幾公分至大腿的中部。
她的腿很好看,又長又直。因為以前長期運動,所以一使勁就可以看見皮下組織下的肌肉和微微顯出的筋脈。雖然沒有像流行的筷子腿那般細得易折,但這沒有贅肉而且勻稱的雙腿卻有著筷子腿所沒有的力量感和美感。
燈光之下,白皙的皮膚泛著光澤,兩條如鷺鷥般細長的腿在暗夜里游走。
關楓筠走至跑道前,按下計時器,跑進遠方的夜色中。邱木淮從草坪走出,看見一個白色的點跑至彎道處,才走到內道開始追著關楓筠的步伐。
熬過前幾百米的痛苦,體驗過幾千米的煎熬,關楓筠跑完一公里似乎還顯得意猶未盡。在跑道上走動來放松腿部的肌肉,然后看見邱木淮拐入最后一個彎道。
雖說是慢跑,但他跑得也沒有很慢,平穩地跑至身邊,微微喘氣。關楓筠將水遞給他,他也只是微抿了一口,走到草坪旁拿起書包,背上透著汗漬。
“走吧。”
關楓筠跟上,兩人穿過籃球場走回柏油路上。籃球場的圍欄開滿了薔薇,在一眾深綠中紅粉相間。因為剛下過雨,就連平時最為喧囂的籃球場也空蕩無人。
關楓筠抬手看看表,發覺已近9點40,便提議走草叢的小路。
九月的樹欲發茂盛,二中的校園里到處散著桂花香,兩人走在小路上,腳踩在厚厚的草坪上,時不時會有枯枝殘葉破碎的吱吱聲。
路旁的秋草垂落,摩挲著腳踝,酥癢一陣。因為離教學樓還有著一段距離,所以很安靜,只聽見兩人的腳步聲。
倏然,關楓筠聽見不遠處的低矮樹林里有著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下意識看向邱木淮。
剛轉過頭,就看見了他投來的目光。顯然,邱木淮也聽見了。
但很快,聲音又消失在了不遠處的草叢里。兩人相對一視,都停下了腳步。
關楓筠又一次地看向身旁,四周陷入詭異的安靜,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帶著絲顫栗:“邱木淮,你要是害怕就躲我后面啊……”
邱木淮聽了覺得好笑:“你中午揍陸子凱的狠勁兒呢?“
“我沒揍他,是他表演天賦太強了,搞得我好像要把他殺了一樣。”關楓筠立馬反駁,以維護自己的形象。
“那行,你來開路。”隨即,他從包里搗鼓了一陣,摸出手電筒遞給關楓筠。
關楓筠咽了口口水,抬眼看了看邱木淮,那滿臉“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你”的表情……
為了掩飾自己不想承認的害怕,她顫顫巍巍地奪過手電筒,然后轉回身,向前邁出一大步,實則是以厘米為單位地挪進。
站在后面的邱木淮見她的窘迫,咬著唇忍住笑,輕輕推了把關楓筠的背:“走去快啊,都要9點45了。”
關楓筠條件反射般打開他的手:“你有病啊!”然后反手抓住邱木淮的衣服,退至與他同行。
當兩人逐步靠近小樹叢后,聲音再次傳來,像是衣料摩擦的聲音。關楓筠抓緊邱木淮的衣服,不知不覺地退至他的背后。
聲音越來越響,而且也越來越奇怪,竟不知如何形容。邱木淮抬起腳,盡量不發出聲音,關楓筠跟在他身后,還是慢慢挪進。
一會兒,邱木淮止步,向后伸手拉了拉關楓筠的衣服,示意她打開手電筒。
關楓筠躡手躡腳地走到邱木淮身側,在幾近黑暗的夜色中,看著眼前一人多高的樹叢的輪廓,深吸一口氣,將手抬起。
“啪嗒。”
數以千計的光束運至凹面鏡后散射打出光影,照亮眼前的范圍。
奇怪的聲音在一瞬的停頓后驟然停止。
緊接著的是……
“啊!”
“啊!”
關楓筠的耳膜被幾米外炸開的尖叫震得生疼,鯁在喉間數分鐘的氣也不自覺地噴涌而出,只能說喊得毫不遜色,倒是可憐了被雙面夾擊的邱木淮。
手電筒摔在草垛中,眼前又陷入黑暗,只在腳邊的草垛里落下一個光圈。關楓筠死死抓住邱木淮腰側的衣服,頭抵在邱木淮的背上。
四周一片安靜,又突然響起雜音。關楓筠和邱木淮隱約聽見哭腔。
萬幸,是人……
邱木淮轉頭,他不知是否是關楓筠在哭。隨后他就聽見一道男聲:“乖,不哭奧,沒事的……”
關楓筠征住,心里瞬間騰升出不好的預感,混沌的腦中不自覺地腦補出一個劇情,不能這么巧吧……
她松開自己的手,趕緊彎腰拾起地上的手電筒光圈隨著手電筒的逐步遠離擴大了范圍,手腕一轉,將手電筒對至身前,并從邱木淮身后探出頭。
什么預言成真也不過如此吧。
一個女生窩在一個男的懷里,女孩從對方的懷里露出半邊臉,男的一邊輕拍著她的背,一邊輕聲地安慰。
八目相視,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關楓筠差點以為自己魂穿校園小網劇了。
竭力壓制自己的心潮澎湃,看著校服,應該是高二的,長得倒還不錯……可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啊。
關楓筠實在不知把目光往哪處安放,她看著對面兩人充血的臉,耳邊不知為何循環播放前面的聲音,但凡是個智力正常的人類也能猜出個大概了。
關楓筠的手還抓著邱木淮的衣服,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僵硬的四肢也可感覺到他那無處安放的尷尬。
遠處的廣播吱吱呀呀地放著音樂,動感十足的節奏卻激不起拔腿就跑的力量。
見身前的小情侶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又想到自己才是真正的不速之客……
“不好意思,你們繼續。”關楓筠馬上組織了語言,字正腔圓地道歉后迅速撤離,腿軟了一半險些向前撲去,卻也顧不得只是向前瘋跑。
跑到一半卻感覺自己身邊好像少了一個人,扭頭才發現邱木淮還愣在原地大眼對四眼,于是又趕緊折回去拉著邱木淮的手臂把他拽走。
關楓筠緊拉著邱木淮的手臂,一口氣跑到學校中間的觀賞水池旁。
又換了一首歌,唱得倒是纏綿兩側。
“我靠,有生之年我……我還,還真沒遇到這種事情,邱木淮,我覺得我有當狗仔的潛力。”關楓筠蹲在花壇旁,氣喘吁吁地說道。
邱木淮靠在欄桿旁,也喘得厲害:“也不知道是誰,前面快嚇死了……”
“才沒有!”關楓筠立馬反駁,但想到自己前面躲到邱木淮的身后破天地亂叫,又不免有些心虛。
邱木淮低頭輕笑,笑聲從胸腔處傳來,似棒槌輕敲鼓面的回響,悶悶的。他抬手,白皙纖長的手指伸進濃密烏黑的頭發中,將在風中凌亂的發絲撫平。又將浮于額前的頭發撩起,用手背拭去額上沁密的汗珠。
他的每一個動作在燈光下都蒙起一層薄薄的輕輝,讓人覺得那是不可觸碰的美感,關楓筠喘勻氣兒,驚鴻一瞥,又再一次在不經意間被他勾攝了魂魄。
猛烈的心跳趨于平緩,中午沈黎涼笑問她的問題又闖進思考的縫隙,她悄然又瞥了一眼,低頭不語。
幾分鐘前因害怕而忘了兩人舉止間的距離,她自己死鴨子嘴硬的樣子有些搞笑,但他除了幾句的調侃外卻還是包容自己躲在身后。
當不加思考便躲于他的背后,抬眼只看得見他比自己高許多的背影,感受到他瘦削后背的堅硬,從來都是鋼鐵直女形象代言的關楓筠第一次嘗到了被保護的感覺。
一種好奇怪的感覺。
正于關楓筠低頭沉思之時,靠在欄桿處的邱木淮臉色一變,突然彎下脊背,用手捂住嘴,肩膀顫動,不停息地咳嗽。
“邱木淮,邱木淮!你哮喘是不是犯了?”關楓筠回頭,立馬上前攙著他的胳膊,輕輕拍他的背。
想到前面她拉著他瘋跑的速度,那可比她平時急速沖刺快上不少,關楓筠心底不禁一抽。
邱木淮沖她擺擺手,示意他沒事,但仍然咳個不停。
“你要不要喝點水?”關楓筠問道,隨即松開手,彎腰將他腳邊的書包打開,發現書包里除了書,不見水的蹤影……
猛咳了一會兒,邱木淮稍有停止,但胸腔還是微有起伏,脖頸的青筋露出,眼里噙著濕潤,薄唇微張,急促地喘著氣:“有水嗎?”咳嗽之后,聲音如砂礫劃過地面,帶著沙啞。
“你的水可能落操場了,”關楓筠握緊手上的一瓶水,看了看他,停頓了許久,猶豫地開口:“我這倒有一瓶,但……喝過了。”
邱木淮的眼里閃過一絲遲疑,伸出拿水的手向回縮了縮,但是喉嚨里如同蠕蟲蠕動的癢感一陣陣襲來,他捂住嘴,又咳了幾聲,再次向關楓筠伸出手,說:“沒事,給我吧。”
“我喝過的。”關楓筠再次重申了一句,拿著水瓶的手緊了緊。
邱木淮剛想開口,但又咳嗽了幾聲,緩了一會兒,笑道:“我不貼著瓶口喝就行,難不成你還往里面吐過口水啊?”
“怎么可能!”關楓筠看著他和平時一樣的淺笑,不知為何,明明應該感到尷尬的是他才對,為何自己在他面前卻有種抬不起頭的感覺。
“嘿,”邱木淮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別見死不救啊。”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聽,音若琴弦,輕撥成韻,雖帶著幾絲沙啞,但也是錦上添花,在笙笙琴瑟中融入遠古的曠野。
她心下一驚,木訥地將水遞出去。邱木淮的手伸過來,指尖相碰,關楓筠的手指立即如含羞草般微微蜷縮。
傻傻地看著他拿過水,雋長的手指打開瓶蓋,圓潤的指甲微微泛白,手拿著瓶身,微仰起頭,水慢慢從瓶口溢出。
睫羽微垂,在眼底落下陰影,舉起的手微微發顫,些許水珠順著嘴角流下,滾落脖頸,在衣領處留下點點水印。
他的口中還含著一些,將手放下又把瓶蓋旋緊,喉結上下滾動,而后抬頭看向面前這位早已癡傻之人。
邱木淮拿著水瓶拍拍她的肩,說:“給你。”
“啊?”關楓筠罔然一驚,空洞的雙眼慢慢填注情緒,呆板地接過水,等反應過來時,白皙的皮膚再次透出緋紅。
她的臉上帶著迷茫,邱木淮不由覺得好笑,雖然喉頭還是難受,但沒有剛才那般劇烈。
他清了清嗓子,說:“快回寢吧,待會阿姨把門鎖了就遲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關楓筠趕忙低頭看了看表,倒吸一口涼氣:“我靠!你不早說!”說完,立馬拾起書包就沖向寢室,早已把邱木淮拋諸腦后。
晚風拂起被汗水濡濕的碎發,又是一路狂奔,才趕在阿姨上鎖之前從門縫擠入。
回到寢室后,沈黎涼等人已經洗漱完畢,關楓筠沖進洗手間速戰速決,掐著熄燈的點上了床。
把小夜燈打開,關楓筠從書包里掏出書,在身后墊了抱枕,目光落在書頁上,暖黃色的光照著上面的字符,她卻看不進去一個字。
倒不是和平時那樣因為睡意的侵擾,今天的她格外清醒,但晚間發生的事卻一幀幀從腦海中閃過,最后定格在燈光照耀下的那張面龐上。
竟又在不知不覺中紅了臉。
深吸一口氣,她調整了一番自己的坐姿,結果不出幾分鐘,又慢慢滑癱在床上,眼神再次掃過書頁,字符掠過,那張俊朗的臉在次浮現。
睡意漸上,手一滑,書不偏不倚地砸在臉上,一陣寂靜后,書底下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真活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