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接近尾聲,兩人將碗筷放進廚房后,邱木淮對仍坐在桌旁的梁汝說道:“媽,我和關楓筠先上樓了。”
“嗯,去吧。”梁汝點點頭。
邱木淮走在關楓筠身前,關楓筠跟在后面,暗自打量了一番邱木淮的家,就是典型的西歐風格,但是可能因為時間有些久遠,雖然保護得不錯,但還是可以看出歲月的沉淀。
走上旋轉式的樓梯,腳踩在實木地板上,發出吱吱的響聲。樓梯旁橫跨兩層樓的落地大窗被窗簾蒙著,屋外細碎的陽光從窗縫滲入。
邱木淮一路向前走著,胡桃色的家具使二樓變得有些昏暗,圓弧型的廊道如同畫廊一般,墻上掛著的油畫指引著她向著神秘之處前進。
她不禁對邱木淮的閨房有了一絲好奇。
不久,邱木淮停下,伸手轉開插在門鎖上的鑰匙,然后打開了門,屋內的光線在廊前落在影子,邱木淮走進了房間。
“進來啊,傻愣著干啥?”邱木淮見關楓筠仍愣在原地,向她招招手。
關楓筠深吸一口氣,懷著隱隱的期待,走進了房間。粗略地張望了四周,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房間里陳設著配套的家具,玻璃櫥窗里的書整整齊齊,還有幾個飛機模型。飄窗上擺著一盆盛得最是爛漫的紫羅蘭和一個小木幾。
整個房間一塵不染,干凈整潔,想到自己的狗窩,關楓筠不免感到一絲羞愧。
和整個房間最不協調的怕就是木幾上的那一套青花瓷樣式的茶具了,和整個房間的西歐古典之風比較起來顯得格格不入。
他不會喜歡喝茶吧,關楓筠想著。
關楓筠摸著下巴繼續打量,回過身視線就落在了床頭柜的相框上。
關楓筠偷瞄了一眼邱木淮,見他在關窗戶。于是走上前彎下腰拿起相框,看著相片里的邱木淮。
這不是照相館里拍的寫真,而是一張生活照。那時的邱木淮還有些嬰兒肥,臉圓圓的,但五官卻還是精致小巧,約莫六七歲的年紀。
相片里,他抬頭看著別處,笑得歡快,露出了他那時的小貝齒,肉肉的手上還拿著沒拼好的樂高。
許是女性的天性,看見可愛的事物便緩不過神,尤其還是這般憨憨的邱木淮,關楓筠的嘴角不由掛上一絲笑意。抬起頭卻正好對上了他的眼睛。
他似乎盯了自己很久……關楓筠腦袋有些發渾,立馬斂起眼里浮動的瀲滟清波,將相片放回原位,用玩笑的口吻來掩飾自己心里的無措:“邱木淮沒想到你還有胖的時候,不像我,從小瘦到大。”
邱木淮環著手,眼眸垂下,也沒生氣。想起蔣庭發給他的照片里,確實每一張都很苗條,看上去更顯古靈精怪。
他扭回身將櫥柜旁的移門移開,打開了空調,說:“既然欣賞完了,總該干活了吧。”
關楓筠見邱木淮走進了移門,便也跟了上去,發現是一個書房。心下不由感嘆,邱木淮的房間也太大了吧……
又是超級大的落地窗,看著窗外的景色,關楓筠一征。窗對面的,便是自己房間的窗戶。雖然紗簾拉上了,但還是可以看見飄窗上的那只巨大的熊玩偶。
幸好自己在房間里發瘋的時候窗簾是拉上的……
電腦主機已發出轟轟的響聲,聽見邱木淮按鼠標的聲音,關楓筠走回書桌。
湊到書桌前,見邱木淮還沒準備好,關楓筠便又起身,靠在書桌旁,看著背后的玻璃窗。
除了排列整齊的書籍,關楓筠便被角落的一本相冊吸引了注意。
“邱木淮,我能看看那個嗎?”
邱木淮轉頭看了看,見關楓筠指著那本相冊,眼里閃過一絲猶豫,而后轉回頭,說:“你看吧。”
得到了他的允許,關楓筠便打開了玻璃櫥窗,將那本相冊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
它的封面上寫著一個巨大的燙金的“家”字。
翻開之后,第一張就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下面的配文就是“木淮,9月14日晚,北京協和醫院。”
繼續往后翻,基本上都是邱木淮從小到大的照片,最新的一張,就是他初一時候拍的。和現在相差無幾,就是瘦小了些。
直到翻至相冊的中間,才翻出一張結婚照。那穿著大紅喜服的就是年輕時候的梁汝。那時的梁汝相比現在更加溫婉,也多了一絲青澀,笑起來還有兩個梨渦。
她含情脈脈地看著身旁的男人,關楓筠仔細看了看那男人的長相,又看了看邱木淮的側臉,確實有著他爸爸的影子。只不過邱木淮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許溫婉。
翻向下一張,是他們一起在什剎海滑冰的照片,梁汝靠在邱父的懷里,笑得燦爛如花。與上一張不同的是,那時的她更顯天真爛漫。
看了看相片的日期,關楓筠發現這張是他們談戀愛時候拍的。
也許是因為自家爸媽的影響,關楓筠對看見邱木淮父母的相處還是有些意外的。那種不同于把生活過進柴米油鹽的唯美令關楓筠不由覺得有些羨慕。
繼續看著,只有梁汝一個人了。但她穿著黑色的修身禮服,在拉著小提琴。
昏黃的光線落在她的臉上,她微垂眼眸,已然陶醉在演奏中。黑色的一字肩禮服將她修長的脖頸襯得更加雪白,她就像一只高貴的天鵝,再模糊的像素也難掩她渾然天成的優雅。
視線下移,看見右下角那手寫的配文:“第一次看汝兒演出,攝于蘇州。”
關楓筠一驚,這時梁汝端著果盤走進了房間。關楓筠也不知道為什么心虛,下意識地要藏。
“來吃點水果。”梁汝把果盤放在書桌上,然后看見關楓筠手里的相冊,笑道:“小楓在看這個啊……”
“嗯……梁阿姨年輕的時候真漂亮,不對,現在也漂亮。”
“哪有,”梁汝垂下眼眸,似乎回想起那段時光,將關楓筠手上的相冊拿來翻看,看著關楓筠正在看的那一張照片,回憶往事,笑容里像摻著蜜一樣甜:“瞧,那時我還在蘇州呢。”
“這是邱叔叔拍的嗎?”關楓筠指著那張照片問道。
梁汝輕撫了照片上的自己,眼眸里滿是溫柔,感嘆道:“是啊,那時候我還在讀大學,我的導師是當時是蘇州一個交響樂團的指揮,然后就讓我去表演,結果那是我第一次在學校外表演,就讓我拉第一小提琴手。那時候他爸爸剛好來蘇州出差,就看到我演出了,后面我們就認識了,很快就開始交往了,他也會經常來看我演出。后來因為生了木淮,我就很少表演了……”
“行了,媽!我們忙著呢。”邱木淮突然就打斷了梁汝,正沉浸在梁汝話語中的關楓筠也因邱木淮粗暴的打斷一驚。
關楓筠剛想開口,但看見邱木淮那不同往日的臉色,又想到他前面說話的語氣是和平日不一樣的凌厲,立馬噤聲。
他好像生氣了。
梁汝的臉色凝固了一瞬,但很快又掛上了平時的笑容,但是關楓筠卻從中看出了一絲無奈。
書房里安靜了片刻,沒人說話,只有邱木淮按鼠標的聲音。
梁汝嘆了口氣,開口:“那行,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說完,便輕輕悄悄地走出了書房,將房門帶上。
關楓筠手里捧著相冊,悄悄打量著邱木淮的臉色,嘴角平直,沒了往日的笑意,濃眉微蹙,很是嚴肅。
關楓筠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反正這相冊肯定是不能再看了,然后便打開櫥窗放了回去。
“關楓筠。”
“嗯?”關楓筠轉回身看向他。
邱木淮將轉椅轉了90度,抬頭看著關楓筠:“我剛剛語氣不太好,你沒生氣吧。”
關楓筠見他的臉色雖然還是比往日陰沉了幾分,但比剛剛緩和了不少,便松了一口氣:“沒事,你那點算啥啊,河東獅吼對我來說都已經司空見慣了。”
“只不過……梁阿姨可能有點難過,你……”
“我知道的,我待會去道歉的。”
關楓筠點點頭,然后便去搬了把椅子坐在邱木淮身邊,開始干活。
雖然關楓筠嘴上不說什么,但是心里卻還是禁不住猜想。
邱木淮到北巷滿打滿算也兩年多了,確實從來都沒看見過他爸爸。但關楓筠很快就排除了邱木淮是離異家庭這一猜想。
因為每年過年邱木淮都會回BJ,有些小長假的時候也會回去,而在剛剛的交談中明顯能感受到梁汝對邱木淮爸爸的依戀,而且沒猜錯的話梁汝應該是蘇州人,那BJ和嶺安的房子肯定是邱家的。
又加上邱木淮自己說過他是因為哮喘才來嶺安的。
所以,只有一種猜想就是,邱木淮和他爸爸關系不好。
可是……邱木淮這種人就連和樂蕊欣那種人說話都會客客氣氣的,怎么也不能想象他會和一個人說得上水火不容,關鍵是這個人還是他爸!
世界實在是太奇妙了……
似乎是知道了邱木淮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關楓筠一整個下午都不太放得開,少了嘻笑打鬧,辦事效率很快就提上了幾倍。
兩個多小時后,他們已經完成了PPT和視頻,至于報告就交給沈黎涼了。
關楓筠坐在椅子上垂了垂自己發酸的腰,吃了塊水果,說:“累死了。”
邱木淮最后查了一遍然后按下保存鍵,接著靠在椅背上看著關楓筠垂腰,淺笑道:“你不是腰好嗎?”
“你能不能閉嘴啊。”關楓筠見他又繞回那個可恥的話題,向他擺出拳頭示威。
邱木淮笑了笑,已經回到了平時的狀態:“腰疼還不站起來走走?”
關楓筠聽完站起身,走出了書房。梁汝似乎不在家,順著二樓的走廊走著,關楓筠走到一扇緊閉的房門前問道:“邱木淮,這又是什么房間?”
邱木淮靠在墻邊,說道:“你想看看嗎?”
“可以嗎?”
“又沒什么見不得人的。”說著,便走上前打開了房門。
還未走進去,就聞到一陣撲鼻的清香。
這是一間超級大的房間。房間里樹著像中藥鋪里的一排排樟木柜子,柜子上是一個個瓷罐。上面貼著標簽,還是用毛筆寫的。
關楓筠隨手拿起一瓶,不重,仔細看了看,上面寫著“龍井”二字。
“這些罐子里放的都是茶葉嗎?”
“嗯。”
“那這里怕是有幾十種茶葉。”
“那可不止。”邱木淮笑道。
關楓筠繼續向里走,發覺在里處還有一個大灶臺。
“這是炒茶用的。”邱木淮解釋道。
關楓筠環顧四周,問道:“你家……是賣茶葉的嗎?”
“說來話長,”邱木淮將柜子上的瓷罐擺整齊,開口說道:“在我爺爺之前,我們家都是在嶺安生活的,和你說得一樣就是賣茶葉。后面,應該是我太爺爺……還是再長一輩的就去了國外,掙了不少錢,然后回國就蓋了這個房子。后面就承包了很多地種茶葉,在茶市場吃得蠻開的。到我爺爺就和他戰友一起注冊了上市公司,就搬去BJ了。”
聽著邱木淮風輕云淡地描述了一番自己的家境,關楓筠直接傻眼了。簡單概括就是:草根農民,出國淘金,喜發大財,積極創業,如日中天。
好哇,自己身邊住著一個富n代啊……關楓筠難得舌頭打結:“誒,你你你……這,算是告訴我邱氏發家史嘍?”
邱木淮輕笑了聲,沒有理會關楓筠的話,只是自顧自地說:“現在沒什么好的茶葉,等明年開春再來看這兒就不一樣了。”
關楓筠想到了他房間里的那套茶具,便問道:“邱木淮,你會泡茶嗎,就是那種有很多茶具,完了流程特別繁瑣的那種……”
邱木淮見她那賣力的樣子,自是領會到了,笑著用毛巾撣去瓷罐上的灰塵,笑道:“以前和爺爺學過,基本流程還是知道的。”
“這么強……”關楓筠不由感嘆。
邱木淮笑了笑,隨手從柜子上拿下一個瓷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說道:“好久沒弄過了,倒有些生疏……你想看看嗎,等明年春茶一上,泡給你看看。”
關楓筠一愣,這是她第一次從他的話語里聽出一絲驕傲,還帶著一點自信。
看著他拿下蓋子,湊到鼻前聞了聞。
“就泡這個,信陽毛尖。”
關楓筠看著舉在眼前的瓷罐,上面的墨筆那般熟悉。
“明年的清明。”
“真吉利。”
“你懂什么,明前茶那是茶中極品。”
瓷罐后,是他的嗤笑聲。
拿著瓷罐的手略微下移,露出了他笑若含月的眼睛。
西面的窗在兩排樟木柜子間灑下一道光轍,屋子里細小的灰塵在光輝里沉浸。
他們面面相對,陽光在二人間落下了縫隙。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