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對屏翳推崇備至，為他建造了千千萬萬座神廟，或大或小，或富麗堂皇或簡單樸素，這一切，自然沒有逃過天道的注意。

當紙包不住火的一天終于來到時，屏翳仿佛早已預料到，自始至終，無言申辯。

在須彌山三十三重天之上，有一處面北的懸崖峭壁，終年被冰雪封鎖著，北風蕭蕭，凜冽的寒風夾帶著冰晶如利刃般將臨崖的山壁鑿刻出一方平臺，這里，便是叫須彌山上所有神靈都聞之色變的誅仙臺。

屏翳披散著長發，雙足赤裸被押解至誅仙臺上，他的腳剛一踏上去，立刻一股蝕骨透心的寒意就從腳心傳了上來，不消片刻，一雙赤足上便覆上了鐵甲般厚厚的寒冰，再不能邁步行走了。

空中風云涌動著，刺目的光線猶如一條通體發光的游龍在云霧間躥騰，帶著巨大的能量和震徹整片天地的隆隆雷聲——天擊雷。

那天，須彌山上的電閃雷鳴持續了整整一夜，每一道閃電都帶著迅疾而凌厲的攻勢劈向同一個地方，誅仙臺上白煙彌漫，本是冰封之下的雪白山體如今像被燒焦了的黑炭一般，而中間的平臺已被擊出一方深坑，一個冒著絲絲熱氣的東西蜷縮在四面焦土之中，原本潔白的衣衫滿是燒焦了的洞，頭發也被擊散，散發著燒糊了的味道。

不知過了多久，當熱力已逐漸揮發殆盡，身體下的大地又重新被冰雪占據時，躺在坑底的屏翳終于被蝕骨的寒冷凍醒了。寬袍長衫絲絲縷縷地掛在身上，暴露出不計其數鮮血淋漓的傷口。寒氣毫無遮擋地入侵身體，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開肉綻的肌膚還未愈合已結上了厚厚的冰渣，就連屏翳漆黑的長睫上也落上了一層冰霜。

沒有靈力護體，神靈的身體就和肉體凡胎的世人一樣脆弱。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陷入冰封之時，一抹鮮亮的紅色如一團灼灼燃燒的火焰照亮了他的眼睛。

他艱難地抬起右手，是那根紅繩，帶著世人女孩最純潔美好祝愿的紅繩，發出如太陽一般耀眼的光芒，微弱的熱意從右手開始在體內經脈四處流轉著，最終匯聚在屏翳的心口，護住他如風中之燭般微弱到隨時可能熄滅的氣息。

“你為了世人舍棄了萬年修煉而來的靈力，放棄了高高在上的神靈之位，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值得嗎？”一個蒼老到仿佛穿越了無數滄海桑田，悠遠到可以追溯到時間盡頭的聲音帶著無上的威嚴震徹屏翳的腦?！@是天道的審判。

“無所謂值不值得，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屏翳在心中無聲回答。

“你為了世人犧牲了一切，你以為他們會感激你嗎？不！世人都是很現實的。他們崇拜你，尊敬你，只是因為你是神，擁有能為他們實現愿望解除困厄的無上神力。當你對他們無用，成為一個累贅時他們便會厭棄你，視你如敝履?！?/p>

“不，不會的，世人不是你所說的那樣。他們之中也有至純至善之人……”自己如今能一息尚存不正是得救于那個世人女孩所贈的，因承載著其畢生祝愿而凝聚成強大愿力護持的紅繩嗎？

冷風晝夜不停地呼嘯，如數以萬計的冰刀一寸寸地剜著屏翳身上各處鮮血已凝結成冰的傷口，蝕骨的疼痛如在身體四處游走的小蟲，吞噬著他每一根神經。

只是還好，有一團小火苗始終溫暖著他的心口。

“天下世人之多如過江之鯽，其中至純至善之人或許有那么一兩個，但掩蓋不了大部分世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本質。”那個聲音緩緩說道，帶著看穿一切世事變化的客觀冷靜，“你背離天道，徇私包庇世人，縱容人類一族勢力漸起，破壞三界六道千萬年來固有的平衡。我本想將你就此冰封，不想你還是執迷不悟地相信世人，看來，只有讓你親身體驗一番世人到底有多么自私涼薄，才能徹底打碎你對世人可笑的幻想，明白你現在為他們所做的犧牲到底有多愚蠢。”

親身體驗？自己高居在九天云霄之上孤獨地旁觀著地上世人短暫卻豐富的一生，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哪怕痛徹心扉也好過這年復一年如流水般單調乏味的日子，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在凡間圍一處院落，種上一棵槐花，做個滿襟酒氣，眉挑煙火的人間閑散人。

本以為這個愿望永遠只能停留于自己的想象之中，是一個只能在自己仿照普通世人所構建的那個小屋里做的夢，卻不想如今陰差陽錯，以這樣的方式實現。

這究竟是天罰，還是獎賞。

屏翳蜷縮在結了冰的血泊中，緩緩勾起了嘴角。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