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翳行走在小裊混沌的記憶之地，四周一片白霧茫茫，他有些茫茫然地停下腳步，四處張望著。

“快抓住它，別讓它跑了！”白霧散開，露出背后森森綠意的廣大樹林，正是初夏時節，茂盛的植被點綴著星子般的野花在山野里如波濤般起伏不絕，一抹白色的身影如閃電奔跑著，身后八條長尾迎風招展，好像在風中飛揚的綢帶。一群或黑或黃毛色普通的狐貍緊追不舍，它們分成三股隊伍，前頭的白狐逃無可逃，一頭沖向一棵參天大樹，被圍困在樹下的死角里。

包圍圈越縮越小，小白狐緊緊背靠大樹，慌張地左右環顧著，“別過來了。”它向四周的狐群喊道，聲音又細又輕。

微弱無力的乞求沒有任何效果，圍聚而來的狐貍露出尖利的牙齒，隨時準備沖上去，將小白狐撕成碎片。

“你們到底為什么老是欺負我，我們是同族的兄弟姐妹啊！”小白狐向圍堵住自己面露兇光的狐群喊道。

包圍圈里緩緩走出一只純黑色的狐貍，他鄙夷地看著白狐，猛然喝道，“住口！你這個長著八條尾巴的怪物，才不是我們的兄弟姐妹。給你一次逃命的機會，快快滾出青丘府，不要再讓我們看見你！”

小白狐努力鎖住眼眶中搖搖欲墜的淚，不露怯不低頭，直到那些狐貍放下狠話后成群結隊地離開，一串串的淚滴才如珍珠般滑落，八條純白的大尾巴也耷拉了下來，小白狐無力地走到一處小溪邊，“為什么我和別人不一樣呢？要是我沒有多余的尾巴就好了。”它對著自己水中的倒影喃喃自語，溪水沒有理會小白狐的悲傷，依舊歡快地潺潺流去。

脫離了族群的小白狐在此后的漫長時光里在廣大的天地間孤獨徘徊著，越過荒原湖泊，城池小鎮，它被覬覦華貴皮毛的人類圍捕追趕著躲入潮濕的陰溝，也被野獸驅趕著四處奔逃。有時它會看到一群狐貍在叢林中覓食，它們彼此間親密地追逐打鬧，也讓小白狐想沖上前去融入它們的大家庭，可是瞧了瞧身后不聽話的八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又只是遠遠地躲在樹后。

“我這么丑，它們是不會想和一個怪物生活在一起的吧。”

“天地這么大，為何卻沒有容納我的地方。”

屏翳看著小白狐躲在一棵大樹后委屈地流淚，記憶中那熟悉的八條漂亮的尾巴無力地垂落在身后，他的眼中眸光閃動，似乎明白了什么。

之后的畫面和自己腦海中的記憶有了重疊。

“原來是皓澤府君門下的小狐貍呀。”

“你好呀，小家伙，我叫屏翳，你叫什么名字？”

“這么好看的一只小狐貍，化出人形來說不定比皓澤更俊俏呢。”

第一次有人夸贊小白狐漂亮，第一次有人給它食物吃，第一次有人如此珍而重之地對待自己，好像捧著世間稀有的寶物一般。

小白狐開心地撲進老人的懷里，無所顧忌地舔著臉頰表示親昵，八條大尾巴也快樂地迎風招展。

“這就是有朋友的感覺嗎？我終于不是孤單一個了！”

精怪的感情很純粹，也很濃烈，它們認定了一個人，便會用一生保護它不受傷害。不問緣由，不顧生死。

所以，當看到老人被五大三粗的侍衛壓制在地上，滿臉痛苦地掙扎著，它沒有絲毫猶豫，本能地釋放出身體內全部的能量，根本沒有想到給自己留退路。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像云一般輕飄飄地隨風而逝，是不是應該停留在這里等地府的鬼差把自己散碎的靈魄收走呢？不知道下輩子還能不能和老奶奶相遇，我要牢牢記住她的樣子。

小白狐的意識漸漸消失，最后只留下耳畔的那句話，

“這么好看的一只小狐貍，化出人形來說不定比皓澤更俊俏呢。”

原本漂浮在半空的碎靈卻像積攢了水汽的云朵一般重新積聚起來，越來越重，最后降落在某個山下的密林里，尖尖的耳朵不見了，又恨又愛的八條尾巴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有著一頭烏黑長發的人類女孩，燦若桃花的臉頰上一雙琉璃般純凈的眸子顧盼生輝，此刻正茫茫然地打量著四周。

“這里是哪里？我又是誰？”

屏翳跟著落地的魂魄而來，駐足在女孩的身后。

這個背影，屏翳無比熟悉，在桃花樹下，在神廟殿中，在小鎮街道上，這個消瘦單薄的背影無數次地在自己眼前晃動著，他知道只要喊出那個名字，必然會有笑顏如花的面容轉過頭來。

小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