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雪!你知不知道這是多么嚴重的問題?你爸媽呢?趕緊讓他們來學校!”
“老師,我,我爸媽都在外地,他們……”
“那,你跟著誰一起生活啊?爺爺奶奶嗎?”
“嗯~~”
小小的身影瑟縮著,低到不能再低的腦袋用力的點了點,佝僂著的小小身板止不住的顫抖。
“那就讓你爺爺奶奶來!你這個事情可大可小的知道嗎?人家媽媽已經找到學校來了!”
“老師,我家里人不會來的!我,我沒有家~~~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沒想到那個瓷磚居然會掉下去~~”
“那你~~你別只顧著哭啊!你說,現在人家媽媽都找過來了,就讓學校必須給個說法。人孩子的頭都給砸破了,你說這事情……”
“老師,要不然,要不然你就把我交出去吧。我讓他們打死我好了,我沒有錢,真的沒有錢……”
“……行了行了!這件事情就到我這里為止了。別人問你的時候,你就說不知道,聽到了嗎?好在今天風大,那同學雖然被砸了但只是破了點皮沒什么大礙,要不然……”
呼吸間,矮小的身影眨眼間變高了不少,身前的老師也變化了聲音。
“李小雪,今天是最后一天中考報名。你學了三年,難道就甘心因為交不上中考費就這么放棄嗎?”
“老師,對不起。爺爺說,爺爺說現在暫時沒錢,能不能幫幫忙,先墊一下,然后,然后等我爸爸回來了,我再……”
“小雪,老師不是不愿意幫你。可是,老師不可能每次都幫,也不可能每個人都幫啊!老師做不到的……你現在就回去跟你爺爺要錢去。啊,課暫時不用上了,先回去要考試費。老師再等你今天最后一天,不行老師就真的沒辦法了。”
“圓圓,回來,別跟她一起玩,小心她頭上的虱子爬你身上!”
“莉莉,回家吃飯了!不是說了不許你跟她一起玩嘛?一天到晚臟兮兮的像個野孩子,不許跟著她玩知道了嗎?”
“哎,李小雪,你爸爸媽媽呢?聽說你媽不要你了,那你爸呢?你爸也不要你了嗎?”
“李小雪,你那個新媽媽對你怎么樣啊?會打你嗎?罵你嗎?”
那些原以為早已被歲月封存的記憶突然間在睡夢中洶涌襲來,秦桑緊張的死死握緊拳頭,牙根咬緊,整個面部一陣陣的瑟縮、痙攣。不,不要回去,死也不要再回到過去的日子里。死也,不要再經歷一次那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當時怎么熬過來的童年和青少年。
“秦桑!放松,放松!沒事了!沒事了~~~”
輕柔磁性的嗓音如山澗緩緩涌動著的清泉,柔和、寧靜,額間暖暖的觸感讓秦桑習慣性皺起的眉峰緩緩舒緩了開來,繼續沉沉的睡著。只是夢里,她又來到了那天的電視舞臺,又一次站在了那個讓她深惡痛絕的閃光燈下。所有的人都在勸慰她:
“過去的都過去了,人要努力的向前看,你不能永遠把自己困在過去的樊籠里呀!她畢竟是你的母親,是她給了你生命,是她十月懷胎忍受生育之苦帶你來到這個世界的呀!”
“有句老話說得好,這世間最大的美德就是寬恕。李雪,只有學會寬容,我們的人生才能夠真正擁有它的寬度和深度”
“父母在時人生尚有來處,父母不在,人生只剩歸途。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有恨,可再怎么樣,她終究是你的母親,這份血緣親情不是你想要否認就能否認得了的”……
秦桑死死攥緊雙手,面對從四面八方砸過來的所謂善意的勸慰,只覺得反胃惡心的厲害。
這些人,他們憑什么?他們有嘗過從小到大刮風下雨從來沒有人送傘只能獨自冒著瓢潑大雨跑回家嗎?他們有嘗到過女孩子來月事卻連買衛生棉的錢都沒有只能用骯臟的考試卷替代嗎?他們有嘗試過大冬天只蓋著薄薄的一層夏被被凍得縮手縮腳睡不著嗎?他們有穿著破了洞的棉鞋去河邊洗著跟自己體重差不多的衣服差點掉河里嗎?他們,有掉進河里連掙扎求生都不愿意的童年嗎?
“被拋棄的人,就連活著都是過錯是嗎?可是媽媽,我做錯了什么呢?是你要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也是你,親手拋棄我不管的。我人生一大半的不幸都是拜你所賜,憑什么你一句道歉,我就要原諒曾經遭受的所有苦難?憑什么你的一句知錯,我就要毫無怨言的選擇原諒?
你們把我獨自扔在那片漆黑無光的黑暗里,不管不顧。我摸著爬著咬牙從那邊漆黑無光世界里逃了出來,如今,你們卻又強行把那片黑暗說成是我記憶的扭曲,是我對童年的錯誤記憶!如果我的那些遭遇是假的,如果我的所有堅持都只是一廂情愿的臆想,那如今此時此刻的我,又算是什么?這個已經被過去逼得快要發瘋的我,又算是什么?自怨自艾的白癡嗎?還是自我折磨得蠢貨?”
瘋狂的咆哮中秦桑豁的一下睜開眼,一時有些弄不清剛才的那些話究竟是自己在夢里喊出來的,還是在現實世界里也喊了出來?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此時此刻的自己,究竟是身處夢境還是現實?如果是夢,為什么夢里會出現毫不相關的王向陽?如果不是夢,那他,為什么會出現在自己的房間?為什么,那雙看著自己的眼睛,看起來如此深情?仿佛,在看著一個相愛多年的戀人。
“你醒了?又做噩夢了?”
輕柔的嗓音仿佛醉人的烈酒,秦桑眨了眨眼,恢復了往日的清冷。也終于理解了這雙眼睛里的柔情是為何?他,怕是因為這張酷似他亡妻的臉吧!如此想著,心里不自覺的有些生氣起來。
秦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生氣?又有什么立場和資格去生氣?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的豎起了防備堅冰,看向王向陽的眼神也再沒有昨晚的單純毫無防備,更像是在看著一個敵人,一個正在窺探她死穴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