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梅花依舊，柳條抽出新的枝椏，冰河尚未完全解凍，陸冉坐在陽臺上看著樓下的景色
這個冬天，他從淮南到首都，看著天安門前紅旗升起，橘紅的線條打在青石板上，天氣干冷的像是要把人的肉剮蹭下來
陸冉把臉往圍巾里埋了些，吸吸鼻子欣賞升旗過后的時刻，廣場上很安靜，大家都凝望著那抹鮮亮的顏色，沒有人講話
陸冉拿出相機，沒戴手套的手好像要凍僵，他活動了一下指節，記錄這一刻
“拍照呢？”
民宿的老板是個地道的北京人，年紀和陸冉相仿，他站在樓下瞇著眼看向樓上的陸冉
陸冉笑笑點頭回他“是啊”
“今天天氣真好”陸冉同樣瞇起眼
“BJ開春了，建議你留下看看玉蘭花”
“玉蘭？”
“三四月的時候玉蘭就開了，去萬壽寺看看呢”
陸冉低下頭笑了聲“不了，我就要回淮南了”
“要回去工作了？”
“不是”陸冉搖頭，回頭看眼放在小桌子上的相機，回他
“去和朋友聚聚”
“不是女朋友吧？哈哈哈哈”民宿老板笑笑背著手進屋了
淮南的春天還沒來到，五天的年假對于陸冉來說彌足珍貴，飛機落地的時候，陸冉恍然發現
“原來BJ的春天在二月早已如約而至”
淮南的二月裹著薄薄的寒氣，風里藏著若有若無的梅花香。城市被青灰色的天籠罩著，梧桐枝干光禿禿地交錯在頭頂，偶爾落下幾片蜷曲的枯葉，踩上去發出細碎的響。但湊近看會發現枝椏間鼓起米粒大小的芽苞，像藏著無數個沒拆封的春天。
陸冉雙手插兜，走到熟悉的地方
墓園靜悄悄的，石板上鐫刻的紅字是少女的姓名
女孩笑顏如舊，淡淡的看上去有種明媚的憂傷，金發被黑白濾鏡染成深色，明眸善睞的注視著來人
歲月變遷更迭，只有她沒長大
程妤永遠美麗蒼白，她有著一雙好看的柳葉眼，低垂眼瞼聽陸冉絮叨；程妤有恬靜的笑靨，她的側臉柔和在光里，光風霽月，最后與光同塵
陸冉把去BJ拍下來的照片一張張攤開放在墓碑面前，就近坐在墓碑前面和程妤講話
“我這個假期去BJ了，BJ開春了，淮南還冷著呢，雖然BJ也冷”陸冉笑著給她介紹
“我去看升旗了”
“天安門前，廣場上，太陽伴著國旗緩緩升起，很壯觀”
“北京豆汁哈哈哈哈，這個真的很難喝，一股腳丫子味”
“故宮，差點沒預約上，還好我沒放假之前就看好了要去干嘛”
“天壇，感覺這里沒什么好玩的，但是還是很漂亮”
“漫天柳絮呢，還好我身強體健沒有鼻炎，不然遭老罪了”
陸冉坐在墓碑旁，拿出濕紙巾細細擦拭碑面，最后停留在少女的照片旁邊，放下濕紙巾
“程妤，新年了，我今年要二十八了，你怎么還是十七歲啊，”少年還想說些什么，卻不小心被風沙迷了眼，眼眶不自覺紅了
早已不是少年的陸冉笑著，抹了下眼睛“程妤，要開春了，我明天就要回去醫院了，我們又要很久見不到面了”
“BJ很漂亮，你要去看啊”
“程妤”
“我走了”
“你不要想我啊”
“算了，你還是想吧，我也會想你的”
“記得想我”
暮色四合，夕陽落在陸冉身上，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顯得格外落寞
夕陽照亮了少女的臉，她目光延長平和微笑凝望著世界，仿佛有千言萬語都匯聚成清淺的笑
逝者望著來看望她的生者，眉目清雋，目光里千千萬萬遍都是碎玉一般的叮囑
“往前走吧”
如果程妤還活著的話，應該會和陸冉說這句話
可惜陸冉還沒學會放下，初次對于死亡的恐懼早就在醫院工作多年以后被他漸漸麻木
陸冉戴上口罩，預約早就排滿了，到點病人拿著病例進來，陸冉剛安排好上一個病人，門又被敲響
“陸醫生”
陸冉抬眼
撞進一雙熟悉的眼
他悵然，心里冷不丁升起驚懼
“阿姨……”
女人站在門口，身后還站著一個眉眼清雋的男孩
看見是陸冉，女人笑笑，柔和的眼睛掃視他全身上下“看上去又變帥了，現在是大小伙子了啊”
陸冉眉心一跳下意識看向女人身邊站的小男孩，男孩稚嫩，看上去八九歲的模樣，長得圓潤，看上去就一副被家里嬌寵的樣子
女人見陸冉盯著小男孩，笑了下“冉冉，和醫生打招呼”
“醫生叔叔好，我叫程祈寧”
“祈寧”陸冉笑笑，恍然想起少女的模樣，他伸手摸了下程祈寧的頭，從兜里掏出糖果，玻璃紙五光十色的流溢在他眼里
“祈愿健康安寧，你的名字寓意真好”
“旭日東升，余生冉冉，你的小名也帶著很好的意義呢”
陸冉摸著他的小腦袋，眼神柔和
小男孩坐在一旁玩手機，女人的視線一直往那邊飄，陸冉和她交流的聲音恍恍惚惚的倒映在男孩的耳朵里
“他不舒服嗎？”
“他說老是胸口疼，喘不上氣”
“家里有心臟病遺傳史嗎……我知道”
“陸醫生……”
“先做個檢查看一下吧”
程祈寧被媽媽從凳子上撈起來，他的手機還在手上，被媽媽拿走了，嘴巴里掛著甜滋滋的糖果，帶著口罩的男醫生摸摸他的頭，眼睛里都是對他的憐愛
媽媽牽起他的手，程祈寧乖乖的也不打斷他們講話
只知道媽媽看上去好像不太開心
“陸冉，阿姨知道你還是會經常去看我們小妤”
媽媽嘆氣，程祈寧懵懂抬眼看著交談的兩個大人
那個醫生笑起來
“是啊，她一直沒變啊，還是老樣子”
媽媽嘆著氣，把目光投射到程祈寧身上，眼神柔和目光慈愛，眼底泛起波瀾，晶亮的
程祈寧嘴巴里包著醫生剛剛給的糖果，甜滋滋的，他笑起來，眼睛圓圓的臉也圓嘟嘟，頗具喜感
他聽見母親的喃喃
是和平時看那種很可憐的電視劇女主角掉眼淚時候不一樣的感覺
他知道媽媽這個時候要哭了，他下意識去想拿紙巾，卻發現這不是家里
他看到媽媽的眼淚流下來，醫生好像也要哭了，眼睛紅紅的
“我們阿妤，要二十七歲了”
“怎么還是沒長大呢”
死亡是一個如此沉重的話題，原來大家還沒能參透
陸冉值完班回家已經是后半夜了，夜晚的冷風和刮刀子一樣，他啟動車子的時候還想
“都開春了怎么還這么冷”
春天
會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