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涼遲的澡洗得三心二意。

濕漉漉的發梢垂墜，滴著水，砸在他剛換好的干凈白T上，手機“叮”的一聲，隨之屏幕亮起，他顧不上擦頭發。

這回不是短信，是微信好友申請。

驗證消息：【不通過的話，我會很傷心的，今晚會睡不好，賀同學，拜托拜托T^T】

而這時候的孟澄，就快要把舉在面前的手機盯出個窟窿來。

五分鐘了……

他是不是還沒洗完澡啊。

還挺持久的。

孟澄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待，終于——

聊天列表的頂端多了一個沒有頭像的新好友。

賀涼遲的頭像是原始的灰色頭像，昵稱是一堆亂碼，孟澄開始以為弄錯了，搜索了兩遍才確認是他。

她現在的心情，說是欣喜若狂都差點意思，得用范中進舉來形容。

賀涼遲不喜歡太亮，屋里只有小臺燈運作著，手機屏幕散發的微光映在少年臉上，他看著對話框上方斷斷續續的“對方正在輸入中……”，靜靜等著，一動不動。

過了很久，她發來一條有些長的語音。

少女聲音有點低悶，好似是錄了很多遍又取消，帶著種不知如何組織語言的苦惱：“你可能不理解我對你的喜歡，覺得突然，覺得莫名其妙，唉，怎么說……我第一次碰上這種情況，我也覺得奇怪，可是沒辦法啊，賀涼遲，在喜歡你這件事上，我也沒轍……”

“可能就像那句話說的，對的人，看一眼就夠了。”

你是我一眼就認準的人啊，能遇見你，是件多么好的幸事。

她停頓了下，吞咽聲清晰，再開口時，嬌潤的嗓音更加輕柔：“賀涼遲，你能不能先別那么著急拒絕我，你還是可以當做什么都沒變啊，不用作出回應，就只是，給我一個靠近你的機會，讓我能站在你身邊，好嗎？”

賀涼遲冷俊的面容不見情緒，內心卻因為她的話翻攪涌動，亂成一團。

他卑微如芥，怎么值得她低聲祈求，為他說這樣的話呢？

縱使貪她至極，可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他怎么配？

怎么配得上同她并肩？怎么配得上和她待在同一個畫面里？

怎么配得上……讓神明為他折身？

她啊，她也總能讓他心軟。

總能讓他好不容易才拉回一絲絲的理智分崩離析。

少年陷入掙扎的思緒，就像有兩方不分上下的對峙力量將他往相反的方向拉扯。

就在這時，又有了新的信息。

女孩兒的聲音輕快了些許，從聽筒里傳出來，擴至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不過賀涼遲，我還是建議你對我好一點，凡事皆有可能，萬一你以后喜歡上我了，我真成了你女朋友，你想起以前對我這么冷漠，肯定得后悔不是？到時候還得哄我。”

“而且這概率很大啊。”她話里帶笑，又說得極為認真：“因為我直覺，咱們倆雖然沒有夫妻相，但有夫妻命。”

賀涼遲濃黑的羽睫低垂，視線定在屏幕上，嘴角微微繃起，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不用等到以后，他已經很喜歡很喜歡她了。

早在她注意到他之前，他就已經度過了一個充斥著她背影的夏，即使在酷暑下等待很久只能看一眼她匆匆而過的背影，躲在角落遠遠地望著，他也心滿意足，如同漫無邊際的苦海里飄來一葉盛著蜜漿的舟帆。

他不敢想象，若真有擁有她的那一天，他能將她狠狠地揉進懷里，她身上迷人的香味縈繞在他鼻端，攫取不盡，她絲綢般秀軟的發絲滑入他指間，唇齒燙上她白皙嬌嫩的肌膚，定會綻放出朵朵和她一樣漂亮生動的花。

她的全部都屬于他。

她是他的。

只是想想，賀涼遲就快要瘋掉。

他不知道回復什么，怎么回復，有關情感的反應欠缺又笨鈍，又怕她收不到消息不乖乖睡覺，干凈冷白的指尖點了半晌，才編輯出一條發過去。

【早些休息。】

孟澄盯著聊天界面彈出的消息眨了眨眼，大有把這四個字的筆畫拆開研究一番的架勢。

這是……沒拒絕？

賀同學的沒拒絕就相當于初步勝利了。

不能急于一時，老師們不是說了嘛，做事要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穩扎穩打，厚積薄發，要有水滴石穿的毅力，才能收獲成功的愛情，人心都是肉長的，堅持不懈總有一天能打動他的。

世上無難事，只要臉皮厚。

孟澄給自己鼓舞了一下士氣，打字：【你也是，晚安呀[月亮]】

等了兩分鐘他沒有再回了，孟澄把他的微信和手機號都備注成“阿遲”，關掉手機縮進了被窩。

床頭亮著暖燈，她看著落地窗外的夜空繁星閃閃，漸漸發起了呆。

不一會兒，她彎了彎唇角，眉眼都變得柔軟。

阿遲他，就像淋了雨的受傷小狗，眼神中裝滿了憂郁傷然，對這個世界和周圍的一切不抱任何希望。

你站在他面前，伸出手，說一句喜歡他，他可能只敢朝你邁進一小步，甚至徘徊在原地不動，可是如果你說一句討厭他，不管是不是真心，他肯定會掉頭跑開，然后耷拉著耳朵把自己藏起來。

所以啊，不止要說很多很多遍喜歡他，還要識破他架筑起的偽裝冰冷，不遺余力地靠近他，溫暖他。

要讓他安心。

也要讓他相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那么糟糕，會有一束光打在他身上，他也可以是被人捧到心尖兒上的寶貝。

就在賀涼遲猶豫要不要回復她晚安的時候。

“叩叩——”門忽地被敲響。

老房子的門不太隔音，一般徐慧蘭只要過來，他都會提前聽到輪椅的電動聲，但這次或許是他太投入，沒有察覺。

“我怎么聽到有女孩子說話的聲音啊？”門一開，徐慧蘭就疑惑問道。

賀涼遲微一怔，他討厭謊言，涉及她卻不得不撒謊：“網上的授課視頻。”

“哦。”徐慧蘭笑了笑，賀涼遲的沉悶性子也不容她多疑，“早點睡，趕課程也不能天天熬夜，身體會垮的，還有學習的時候把大燈打開呀，不然傷眼睛。”

“嗯。”賀涼遲不冷不熱地應。

他看著徐慧蘭回屋，把門關上。

編輯框里的晚安終是沒有發出去，他靠坐在床頭，調出相冊里午休偷拍的那張照片，一雙眸子越看越沉，心思被牽引到旖旎禁地。

木質窗沿吱呀一聲，夜風溜進來，桌上放著一本她曾隨手翻過幾下的書，攤開的紙張擺動輕響。

銀杏葉夾在其中一頁，那上面寫著：

想要變成空氣。

無時無刻與你貼近。

每當有風吹來的時候，那是我在緊緊地擁抱你，親吻你。

想要變成空氣。

你的身邊，都是我。

……

賀涼遲拿起放在一邊的校服外套，那上面還殘留著少女清淡溫甜的體香。

輕輕蓋在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