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絮晚進門前的那一刻,腦海中還在重現著各種情景演練,即便她的想象力再豐富,到實戰場景,一切仿若從未發生。
鐘絮晚坐下脫掉鞋子,此刻她拼命刷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再輕的動作,還是被蘇洛洛察覺到了。
蘇洛洛忙著準備今晚的食材,并沒有特意去門口看她,只是抱怨了一聲,“剛剛喊你幫忙也沒聽見,急匆匆下樓,干嘛去了?”
“我去取個東西。”
“什么東西呀?能和媽媽一起分享的嗎?”
鐘絮晚怯怯道,“這是別人的。”
“哦!別人的!”蘇洛洛知道她是為了誰才下樓的,但她并不想干涉女兒的事情太多,畢竟,她大了,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那就讓她自己籌劃。
蘇洛洛想,我總不能每一件都參與其中吧!那也太累了。
鐘絮晚快步走回房間,悄咪咪把樂譜放進抽屜,然后就像個沒事人一樣走到廚房,打算干點什么,緩解一下剛剛緊張的氣氛。
“媽媽!需要我做什么嗎?”
“你出去坐一會,吹吹風扇吧!看這小臉蛋,曬得通紅通紅的。”
鐘絮晚失落地走出廚房,轉而開了電視,在搜尋有什么好看的。
鐘絮晚換頻道的手忽然停了下來,電視畫面停留在一部,她很喜歡的動畫片。
動畫內容日新月異,漸漸,她從動畫中讀出了些許異樣,或許,有些人的初心變了,就連內容都有了變化。
鐘絮晚最終選擇關掉電視,因為,下一個頻道,或許答案依舊。
鐘絮晚在電視前站了好久,直到,蘇洛洛喊她上桌吃飯,鐘絮晚那副若得若失的模樣,依舊沒能消減幾分。
蘇洛洛再次開口問道,“你真的不想去蕭山嗎?這次,我想聽你心中真正的答案?”
這一次,鐘絮晚徹底沉默了。
“有時離開一段時間,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人總歸是要自己去看自己的風景。如果,你想離開一段時間,那里未必是一個壞地方?!?/p>
那一頓晚飯,鐘絮晚再沒說過一句話。
翌日。
“孩子,我相信你心中已經有自己的答案了?!?/p>
鐘絮晚點點頭。
“東西收拾一下吧!別讓他們等太久了。”
突然,鐘絮晚伸開雙臂抱住蘇洛洛。
背向鐘絮晚的蘇洛洛聽著她說:“謝謝媽媽!我想,那里或許就藏著我想要看見的畫卷,這一次,我要離開家了,奔向心中的選擇?!?/p>
滴答滴答……
時間的鐘聲再次迫近,鐘絮晚慢慢睜開眼,再次看向窗外……
藍天被層層疊疊的白云覆蓋,也即將把太陽吞沒,而太陽仍在最后一刻,散射它的余光,將每一朵白云,染上了獨屬于黃昏的顏色。
恍惚間,鐘絮晚猝然驚醒,她看著窗外的景物微微發笑,我已經二十七歲了,但我卻沒有十七歲時,反抗命運時的勇敢。過去的事情總在特定的時光徐徐鋪開,僅僅是一盞茶的時間,鐘絮晚已經把遇見白海棠之前的那段記憶再走了一遍。
十七歲的夏天,是奔向理想前,最后的安定。二十七歲的夏天,是選擇理想還是面包時,最后的掙扎。
絕美的彩霞駐留在遠海的天空上,一路向著那橙紅的落日。鐘絮晚和夏移在海灘上肆意奔跑,海浪隨日月升落變得愈發洶涌,但無憂無慮的少年怎會因為海浪的殘酷,任由時光停下腳步,他們追尋屬于明天的答案,一步一步奔向各自的歸途。
勇敢的鳥兒何懼狂風暴雨,他的心,早就跟上了理想的腳步,去屬于他的遠方。
咖啡廳里,鐘絮晚看向窗外,雨晴后,太陽不甘示弱,正熱辣地將積水曬干。
路上的行人又再次多了起來,大家匆忙踏上彼此的旅途,像是一場永遠到不了終點的比賽。
白海棠輕輕敲響了桌面,緩緩道,“孩子,你在想什么呢?”
鐘絮晚頓了一下,然后拼了命想要擠出一點笑意,可她怎么都笑不出來,只好對著白海棠說道,“沒有了,就是今天一早碰見了一個好久沒聯系的朋友,突然靜下來,不知不覺就回憶起和他一起的時光,總覺得有一束光,倏然就消逝了的感覺?!?/p>
白海棠打趣道,“男朋友?”
鐘絮晚搖了搖頭,“曾經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但這兩年很少聯系了,慢慢,大家經營著各自的領域,共同話題突然間就變少了,友情慢慢就淡了。”
“那人,我見過嗎?你和他,只有友情?”
鐘絮晚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么?只好閉上嘴巴。
白海棠并不相信,這樣一個讓她魂牽夢繞的人,他們就只是普通朋友?于是白海棠勸說道,“人的一輩子,每天都在學習,怎么讓別人再多喜歡自己一點點,再多一點,雖然是一件極難的事情,但只有自己知道,被喜歡的感覺,也是一種幸福。”
鐘絮晚點點頭,“那阿姨,您過去有這樣的疑惑嗎?”
“誰年少不被各種情感所影響,一心為了對方著想,就連自己喜歡的事情,也都拋諸腦后。但對方總覺得你摻和太多,各種出謀劃策,最后,會影響到他的判斷。但很多時候,是他親自來問,到底要怎么做的?!卑缀L恼f起這段話時,最后不自覺又勾起了。
“是嗎?”鐘絮晚不禁發出疑問。
“人與人交往的過程極為復雜,我自少多慮思,知人心難測,卻不敢丈量?”白海棠笑了笑,“若人心如深淵,我豈能看到底?若人心如明鏡,也只能映照我。對方的心思,若是都靠猜,如何猜得透?如果你不想猜,那還有一個方法,聽他說。”白海棠停頓了幾秒,用非常鄭重的語氣,指導著鐘絮晚,“但他的話,你不僅要靠耳朵聽,還得用眼睛看?!?/p>
絮絮叨叨了一個小時,鐘絮晚的話題從未落到她自己頭上,聽得白海棠都得搖搖頭。
“咳咳,別說他們了,說說你自己的事情吧!”白海棠不是不愿意和她繼續閑聊,只是她想把自己的關注點,完全放在鐘絮晚身上。
自從三年前,她從金貴手機里看到了公司那個獲獎的推文,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從那張模糊的照片中認出了鐘絮晚。
她問金貴,這個孩子他有印象嗎?
金貴搖了搖頭,他也是從林摹那兒才得知,這人是上一年才入職的新職員。
金貴當時和白海棠還就著她的參賽作品討論了好久好久,總覺得好的作品,就應該讓更多人看到。
只是,一晃三年過去,她在業內依舊沒多大的名氣,昔日的傲氣也在忙碌的工作中,日漸消磨。
兩人從工作聊到日常,說著說著,白海棠也失笑了。
“一晃十年過去了,阿姨和以前一樣,沒什么變化?!?/p>
“有嗎?大概有的也只是我不服老的雄心罷了?!?/p>
鐘絮晚搖了搖頭,“您的年輕是靈魂所產生的共鳴,與這個世界的時間無關。”
“可你呀!和我當初見到的時候不一樣了,現在的你,藏了太多心事。”白海棠指了指鐘絮晚心臟的那個位置,“一個人心里藏了太多東西,壓抑著內心,人就無法做到真正的通達。”
鐘絮晚聽著也只是苦笑著。
“十年間,改變一個人的事情有很多,但現在,你只需要記住我說的話,去找回你的快樂?!?/p>
鐘絮晚頷首淺笑,她用吸管攪動杯中壓癟了的金桔,使里面形成了一個黃色的漩渦。
“阿姨,先不談人生能否擁有足夠的快樂,您覺得人的一生該怎么去成為自己?”
“成為自己,這個議題也曾落在我的心頭,那時,就連睡覺都在空想,成為自己的答案是什么?但你有沒有考慮過一個點,我們自己有沒有問過自己,成為自己為的是什么?為了讓別人喜歡?”白海棠否決自己的問題,帶出了屬于自己的答案,“但我答案,不是。我只是想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去擁抱我們自己的光罷了。
快到四點半了,兩人聊著聊著,總覺得話題還能往其他方向走,但同時而來的電話,卻讓這次小聚,顯得十分倉促。
在彼此交換電話號碼后,鐘絮晚向白海棠問到,“阿姨,您現在還住在蕭山嗎?”
“住?!?/p>
“那里變化大嗎?”
“不大,就是幾年前修了一條路,可以直接通往蕭山里面。”白海棠拉著鐘絮晚的手,拍了拍,“有空,可以常來。”
鐘絮晚點了點頭,“等我真正想好的時候,我就給阿姨打電話,到時候,阿姨不要嫌棄我去叨擾您了?!?/p>
“哪里!我反倒很喜歡年輕人到那兒去。畢竟,我也在期待著,某一天,會有人再次敲響那扇深山老屋的大門,就為了一個桃子。我還清晰記得當年的盛況,你們一個爬到我家墻頭摘桃子,一個在下面接著,那個場景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p>
“對??!那時年少無知,做事不分輕重,想到了,就趕緊去做,完全不考慮別人想法。但現在不一樣了,每一件事情,我會考慮它的可行性,會計較得失,會害怕自己怎么都做不好!”
白海棠搖搖頭,“心長一寸,人便會多慮一分。但它若是不長,你也未必能一如既往。人,有時確實是一個矛盾體,但只要你認清自己的內心,無悔于當下的選擇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