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回到小區樓下,鐘絮晚就收到了趙艷的電話,剛接通就聽到對方的責備聲,寥寥數語,讓鐘絮晚好不容易回來的松弛感瞬間消散,她愈發疲憊,神情也漸漸冷了下來。
趙艷還在不斷輸出,鐘絮晚原本眼中還剩有一點點光的,卻在這個過程中,也漸漸黯淡下來。
夏移遠遠看向鐘絮晚,雖然不知她今天在晟勉里經歷了什么,但這個圈子并不大,不出一日,該知道的,總歸會知道的。
鐘絮晚已經很累了,趙艷還在輸出她那些毫無建設性的話,一個個無理的要求,連成一句時,誰聽了不膈應?
“我可提醒你,下個季度的設計,你給我上點心,還有,別老在公司里搞個人主義,你該做的,就是服從公司領導安排。”
聽了趙艷的話之后,鐘絮晚那顆叛逆之心又再次升起,她冷眼看著面前的一切,眼中又多了幾分悲涼。
那時,夏移見她嘴角微微勾起,又迅速回落,她強忍著情緒,眼角又再次微微泛紅。
“你們這種小年輕,我可見多了。最近你自己考慮清楚,什么是該做的,什么是不該做的,別估摸做了沒人知道,我要想查,絕對能知道是誰?你聽清楚沒?”
部門開會的時候,趙艷常常挑鐘絮晚的毛病,鐘絮晚明里暗里都能聽明白她的話是針對誰。有些話沒有指名道姓,但鐘絮晚知道,她在暗戳戳地說著自己。
不管那件事最初是因何而來,最后還是會找一個炮灰來擋槍口的。鐘絮晚也不知自己哪兒來的道行,居然能得到其他部門同事一次又一次的青睞,即便是下班時間在公司看會書,她都可以被有心人造謠成上班看書,不努力工作的鐵證。
真的,這個世界魔幻起來,你是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了的。
“你剛剛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趙艷向來脾氣就不好,性子也急,到哪都像是憋著一股跟人干架的勁。
話呢?鐘絮晚聽是聽了,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因為有些話,本就不該講,也不該問,但對方非要你聽,你又不能堵住對方的嘴,那就只能讓她繼續說,直到她無話可說為止。
畢竟那一句句毫無建設性的話,聽多了,你就發現,它啥用沒有,只是對方用來膈應你的,不如不聽。
“說話啊?平時不是很能說嗎?今天怎么啞巴了?”
鐘絮晚懶得回答,這讓電話那頭的趙艷語氣更加強烈,她又開始了一頓輸出,這讓鐘絮晚很無語,只好出言打斷她。
“那就先看咯!反正能就做,做不了就算了。”
如此敷衍的態度,這話極大程度刺激到了趙艷。
“做不了就加班繼續做,反正,這件事交給你了,你自己掂量清楚該怎么去做?”
鐘絮晚在那一聲冷笑后,又再次加深了對這個社會的固有認知。在一次次肯定而又否定之后,她明白了書中世界的美好,與書外世界的參差。
鐘絮晚眼中剩下的只有無奈,面對壓迫,她沒了當初的棱角,因為,見過太多之后,她也在黑暗中,痛苦并麻木著。
雖然鐘絮晚對自己那極其敷衍的態度也曾深惡痛絕,但這正是她在晟勉學得最深刻的一課。那些曾經嗤之以鼻的行徑,在一次又一次的精神壓制下,所有人都只會自私地維護自己的利益,而她也漸漸悟懂了這個道理,所以,人為了更好的生存,只能漸漸將自己同化!
我不想成為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但總有人逼著我去成為那種人。
“回頭你自己想想,什么是該做的?什么是不該說的?”趙艷的語氣并沒有絲毫地改變,依舊是那副專制蠻橫的模樣。
“哼!”鐘絮晚一聲冷笑后,她徹底撕下自己的偽裝,她的話語冷淡如冰霜,“什么是該做的?什么都不應該做,因為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也錯,做了還是錯,所以,既然都是錯的,何苦還要去做呢?”
“一派胡言。這就是你處理工作時的態度?”
現在每每聽見別人說她態度有問題,鐘絮晚也不反駁,反正也就這態度,所以,掩飾又能改變什么嗎?
鐘絮晚只想對方快點掛掉電話,因為,沒有人愿意用周末的時光去聽一些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話題,然后被迫做出毫無意義的改變。
“反正,你平時工作都挺有自己想法和主張的,這次金總點名讓你做,天上掉餡餅才剛好砸給你的機會。你自己看著來吧!”
趙艷的話剛出,鐘絮晚立馬接上,她說:“這算是機會,不過是找到了一件趁手的工具,不用白不用。”
“那也是你的命,誰叫你出來打工呢?”
“所以,我活該成為那個被瘋狂支配和打壓的對象。”
鐘絮晚的聲音太小了,趙艷聽不清楚,反問道,“你嘰里咕嚕說了些什么?”
作為領導層,趙艷時時刻刻都會把她的那套教育人的法子擺在嘴邊,鐘絮晚并不想聽,強行打斷對方的話,“姐,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了,如果沒啥事,我這邊就先掛了。”
“你掛什么掛,我還沒說……”
鐘絮晚極力地壓抑著自己,但手指似乎不受控制,她按下掛斷電話的按鈕。
那一刻,鐘絮晚的世界終于安靜了,伴隨著樹葉飄落下的聲音,這個世界突然又變得鮮活而擁有生機了。
而趙艷的話,就像一把刀割開了鐘絮晚的心臟。
那惡鬼張開嘴巴露出它那嗜血的獠牙,它瘋狂地尋找著下一個能夠被吸血的人,你以為總有那里有那么多人,總有人伸出雙手解救自己于危難間,但最后只會看到那只自私自利的倀鬼,仍舊在惺惺作態。
卑微的打工人,通常都是躲在角落里再三抱怨,從不見他們爆發過真正的爭吵。因為,吵架是永遠解決不了問題。只是管理者總用一些卑劣的手段,壓迫著所有想用努力去改變現狀的普通人。
直到有人忍受不了,他們聲嘶力竭地控訴著這一切,但大多數人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即便此事也都涉及他們的利益,他們也只是冷眼旁觀,絲毫不敢發聲。
面對矛盾和沖突時,除了沉默,還是沉默。漸漸鐘絮晚也活成了沉默的大多數,只是她更多時候是清醒的,靜靜待在一旁冷眼觀之,畢竟,發不發聲,都會影響到自己的利益,那為什么要多說一句話呢?
既然如此,何不如學學前人的經驗,學會怎么明哲保身。既然是渾水,不趟也渾,自己又何必摻和,多此一舉。
看著站在樹下的鐘絮晚,從她那多變的表情中,夏移看到了漠然、無奈、憤怒、又最終歸于平靜,但沒有一刻是屬于她自己的。
看卻了所有,卻找不到自己。
她也迷失了。
只需要通過鐘絮晚的神情,夏移就能知道剛剛那通電話準沒好事。至于剛剛發生了什么,夏移并不感興趣,因為過去顏御也曾說過一二,大概率不會有什么改變。
而這會林嘉正好下樓,夏移眼前閃過熟悉的身影,他疑惑道,“林嘉女士,你去哪兒?”
“這不樓上的氣氛有些壓抑,我下樓來吹吹風。”林嘉看向夏移時,連帶剛剛受的氣,都一同轉移到她那受氣包兒子身上。
林嘉對著自己兒子發牢騷,仍不解氣,臉上的表情帶著些許不自在。夏移看著媽媽那憤懣的模樣,“林嘉女士,誰惹你了?”
“你覺得還有誰?”林嘉還在慪氣,“還沒見過哪個男人像他這樣的。”
“明知是這樣,那你就少和鐘叔聊嘛!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話不投機半句多。”
“你以為我愿意多講,你也不看看他那嘴里,何時能吐出象牙。真的是!”林嘉吐槽起來沒完沒了,她一口氣說了好多話。
此時,鐘絮晚正好走到林嘉身邊,她聽著林嘉說道,“要不是你蘇姨慣著他,我看這婚早該……”
這話不合時宜地出現在她們相見的時候,嚇得林嘉立馬來了個峰回路轉,她笑說著,“晚晚,好久不見。最近,過得還好嗎?”
“林姨,我很好!您有心了。”
林嘉的笑容極其牽強,其實鐘絮晚早看明白這一切了,只是,她現在已經懶得去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簡單寒暄幾句,他們就上樓了。
那時,夏移和鐘絮晚走在最前面,夏移捧著幾份,林嘉送給鐘絮晚父母的禮物,他邊走邊說:“我媽剛剛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她這人就這樣,向來口直心快,其實她沒敵意的。”
“我知道,阿姨她很好。有問題的是我爸。其實,阿姨也沒必要理會我爸的那些話,他說的話,只不過是幾句毫無意義的歪理。他喜歡怎樣就怎樣吧!只要他不影響到我媽,我都無所謂。”
在樓梯拐角處,家近在咫尺的地方,兩人在門外都能聽見他爸和友人說道,“那丫頭也不知在想什么,都二十七歲了,還不愿意結婚。你說,一個女人,除了結婚生子,她還想要什么?”
夏巍笑著回,“孩子長大自然有她自己的想法,我們做父母的,年輕時,哪個不任性。只是我們都在合適的年紀剛好遇見那個合適的人。”
“合適。搭伙過日子罷了。現在的年輕人就是想法多,什么都想要?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條件。”
“我什么都想要?我連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夏移看著鐘絮晚立在原地,手有那么一瞬間似乎在顫抖,仿佛這房子就是一個潘多拉魔盒,一打開,惡魔就會跑出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