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擺滿了修文揚愛吃的菜,父親將端在手上的一盤魚,找了個空位放下后,坐了下來。
“真燙!”
父親對著手指吹了兩口,緩解一下疼痛。
然后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了一口。
“你前妻最近給你打電話了嗎?聽你李叔說,你丈母娘逼著她去相親了!你知道嗎?”父親問兒子。
“丁樂樂嗎?不知道,挺長時間沒給我打電話了!”
修文揚正狼吞虎咽,大口大口的吃著父親做的飯菜,聽到父親的問話,不假思索的就回答了父親。
做飯的人,永遠會等吃飯的人。而吃飯的人,永遠不會等做飯的人。
修文揚從來不等他父親,到家拿起筷子就吃。
但是先吃完的他,永遠會等家人全部吃完,才離開餐桌。
“誰?”父親驚愕的問!
修文揚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夾菜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然后裝作什么也沒發生,繼續夾菜吃了起來。
只不過,此刻他的內心,并不像他的臉上一樣平靜。
是啊,丁樂樂!這脫口而出的名字,多么熟悉!
她還好嗎?修文揚心中想知道。
歲月流轉,修文揚早已結婚,甚至都離婚了許久。
突然間,出現“丁樂樂”這三個字,讓一個已經被全家人淡忘許久的容貌,同時出現在修文揚和父親的腦中。
父親回想起修文揚和丁樂樂剛分開時,正值年輕人發展事業黃金期的修文揚,竟把自己關在臥室,除了吃飯上廁所,整整封閉了自己半年,浪費了大好時光。
這回,這個名字,這個場合,突然再次出現。
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惶惶不安。
他不敢再多問一句,生怕喚起兒子的傷心回憶。
父親也安靜的吃起飯來。
“爸,我把公司賣了!”
修文揚吃光碗中的米飯,將筷子整齊的放在碗上。抬起頭,目光轉向廚房的窗戶外邊。
他盯著父親擺放在窗外的一盆月季花。
父親聽到修文揚的話,再次慢慢的拿起酒杯,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下。
“賣了就賣了吧,這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父親這次并沒有如同以前一樣,只要聽到修文揚提出賣公司的想法,他就會極力反對。
他反對是因為他知道兒子為了公司,嘔心瀝血了多少個日日夜夜。
一想到兒子殫精竭慮創造出的成果,就這樣轉交到別人手里,讓他心如刀割般難受。
同時父親反對的另一個原因,是兒子這幾年的經歷。
積勞成疾的修文揚,剛下手術臺,就失去了即將出生的孩子,也失去了婚姻。
這些年,一直孤孤單單的生活,父親認為公司也許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可這次突然出現的名字,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更加憂心忡忡起來。
看著兒子這幾年越發的深沉,假如這個曾經的傷疤再次出血,本就傷痕累累的兒子,再被輕輕一推,多米諾骨牌般崩潰下去,最后會不會選擇極端方式逃避人生。
“我媽她工作很忙嗎?在外省好久沒有回來了,我這邊發生的事情,沒有影響到她吧?”
修文揚發現父親眉頭緊鎖,轉移了話題。
“你媽她事業心重,你的事情,在她眼中,都只是人生中波折一點的故事。她還勸我,孩子的事情,任他去做,沒有經歷點悲傷啊心痛啊,那你這一生太清淡,反而無趣。生而為人,一生的路就是走走停停,你只要肯一直向前邁步,就會走到下一片景色,雖然是同樣的陽光之下,同樣品種的樹啊花啊,你重新認真去看,都長的不一樣呢!”
說著話的父親,每句話之中,都希望修文揚不要在因為那場感情,再次給自己畫地為牢。
“放心,爸,我賣掉公司,是有新的想法,我想嘗試一些新的事情。”
修文揚聽出父親的擔憂,為了讓他卸下心理負擔,就隱藏了心中的悲傷。
修文揚知道,他父親為了迎接下一代,同樣激動了好久。
他將家里他自己最喜歡的老家具、老物件,只要是對嬰兒無益,就全部換掉,無論多舍不得。
然后經過四方打聽,買了很多現代化的嬰兒物品,藏在他的車庫里,每天他都會偷偷去查看。
有一天,父親如往常一樣電話修文揚回家吃飯,飯桌上父親卻不像以往一樣,他沉默著一杯接一杯的喝了好多。了解父親的修文揚明白,父親這樣,肯定是有心事,想通過酒精麻痹自己,逃避問題。
修文揚沒有追問,起身就往父親的車庫走去,打算再拿些酒,陪著父親一起喝。
推起車庫卷門時,他才明白父親為什么會突然這樣。
車庫里邊,出現了一輛方便接送小孩的新車,而原本停放在這里的是輛老爺車。
它陪伴著父親走過很多風雨路途,陪伴著父親一起變老,也見證修文揚從咿呀作語到勇往向前,現在它消失了。
修文揚每次回家,父親經常蹲坐在車旁,把他這位“汽車老朋友”擦拭的錚亮,車皮干凈的如同鏡面。
而鏡面中會出現很多畫面,這些畫面一張一張的映射到父親眼里。
畫面里全家人在車里笑過,吵過,修文揚尿過,伸出去手被罵過,發燒的他被焦急的一家人,安全的送到醫院。
一家人也包括這輛老爺車。
它如同一位長輩一樣,包攬了修文揚整個成長中的旅途。
它是爸爸最舍不得的老伙計。
失去的人,傷心的人,不只他修文揚一個,所有在此時表現堅強的人,都應該被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