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輝終于淹沒到了前邊一幢樓的屋脊之下,曼陀姑娘依然靜默地坐在梳妝臺前,豆大的淚珠在眼眶里晃晃蕩蕩,似要奪眶而出,但她動了動嘴唇,強忍著不使它掉下。她的身后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小姑娘見鏡中的曼陀一臉沮喪,忙放下手中的梳子,從旁遞去一塊絲帕,道:“姑娘,破苞是遲早的事,總以藥糟蹋自己的身子也不是長久之計。琥珀早上去玄清觀替姑娘卜了一卦,那道人說,姑娘會在今晚遇上如意郎君。”說著,還將那張簽卦奉上。
曼陀接過簽卦,無精打采地將它擱到梳妝臺上,不言片語。琥珀見狀,忙逗笑道:“姑娘這幾日被媽媽關在月嬌樓里深居簡出,一定不知道這汴河上的趣聞,不如琥珀給姑娘說上一折。”
曼陀依然默不作聲,只靜靜盯著梳妝臺上的那把水磨骨折扇。
琥珀道:“琥珀聽說隔壁鳳翔居又來了一位姑娘。這位姑娘年過豆蔻。人呢是長得有幾份姿色,你猜她為何墜入青樓?”
曼陀眨了下雙眼,但嘴始終緊抿。
琥珀再道:“她是自愿賣給李媽媽的,聽說賣價一百貫銅錢呢。你說,那姑娘賣給誰不好,偏偏自愿賣進青樓?”
曼陀呆滯的眼光閃動了一下,剛想張嘴,又閉了下去。
琥珀又道:“姑娘和琥珀都是苦命的人。若不是琥珀的爹娘走得早,琥珀怎么會進這種風月場?”唉!琥珀仰天嘆了口氣,“青樓里的姑娘就像牽在媽媽手中的木偶,身不由己。遲早有一天,琥珀也會走上這條路。”話雖酸楚,但曼陀還是不為所動。琥珀見曼陀還是不答話,知她還在生氣送藥之事,也就閉口,細心為她梳頭了。
“破苞之夜”的裝束甚有講究,梳妝不好,影響受價,梳妝太過,又顯妖媚,俗不可言。“破苞”前兩日,李媽媽已通知了不少常客和京城貴人,還說,這次要破苞的姑娘超凡脫俗,貌若天仙,后宮的娘娘也未必及她一半。話是說過了,但媽媽的嘴巴就是這樣,朽木也能說成金子。
琥珀為曼陀梳好發髻后,便放下梳子問:“姑娘,你覺得這發髻合適嗎?”
逐月流星髻!曼陀默默念叨。普通家的姑娘,哪怕再窮,也要在新婚之日梳上百合點露髻,寓意和和美美、百年好合,可她們青樓姑娘卻只能如逐月的流星,一忽便濺落在達官貴人的腳下,即使以后街頭相遇,他也不會記得泛著曼陀羅花香的姑娘曾經為他獻出過最寶貴的貞操。想著,曼陀不露半點笑意地點點頭。琥珀心知曼陀還接受不了“破苞”的現實,本想再規勸幾句,但話才到嘴邊時,卻見曼陀從梳妝臺上拿過折扇,遞到她的手中。
“琥珀,你把這個給媽媽送去,就說今天對曼陀來說是出嫁之日。這把折扇是曼陀的娘親臨終所贈,也是曼陀的嫁妝。我要媽媽把這把折扇放在堂中最顯眼的位置。曼陀雖為卑賤的青樓女子,但也是帶著嫁妝風光出嫁的。”
琥珀接過折扇,盈盈點頭道:“姑娘說的是!”
這把折扇是蘇州城里有名的扇家制作的,經過精心打磨的竹骨晶瑩剔亮,上面用銀絲鑲嵌出一幅“蘭竹圖”,扇面是一幅“牡丹斗妍圖”,扇背題了一首李白的《清平調詞》:“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真的是一把好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