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聞家高手遇害,尸體被鳳衛挪到了那邊廂房里,用草席蓋了。小瓏兒的廂房正在隔壁,如今只敢干坐在韓天遙身畔,再不敢回房去睡。
韓天遙便道:“小瓏兒,去十一屋里打個地鋪,先將就著睡一會兒吧!”
小瓏兒最是欽服十一的勇武,聞言忙應了一聲,走到十一房門前,試著推了推,發現竟未閂上,趕忙推開,走了進去。
“十一夫人!”
她小心翼翼地喚著,張望著走了進去。
然后,便聽她一聲驚呼。
韓天遙心不在焉地依然拿溫熱的手巾敷著眼睛,聞聲已翻身坐起,快步奔了進去。
走得急了,牽動幾處傷口,裂疼得他踉蹌了下,手在門邊扶了扶,腳下卻絲毫不曾停留,直沖了進去。
破碎的窗扇依然洞。開。
雨雖歇,風依然呼嘯著涌。入。這屋子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卻連淡淡的血腥味都已被酒氣沖散。
十一沒在床榻上,沒在椅子上,卻頂著頭亂蓬蓬的濕發,倚著墻角坐在地上,濕淋淋的懷里兀自抱著個大酒壇子,竟已爛醉如泥。
韓天遙忙過去奪開酒壇瞧時,才發現偌大一酒壇已經空了。
若他沒記錯,這應該是昨晚宋昀送她回來時才帶回的酒。
宋昀邊抱著那酒踏入芳菲院,邊向十一道:“柳姑娘,這酒雖好,但還算不得紹城最好的。明日我再帶你去品另一家的好酒。據說,他家有陳了三十年的女兒紅,只是輕易不肯取出待客。”
總是懶散冷淡的十一,居然很柔和地答他:“好呀!明日倒要去嘗嘗!”
十一是他韓天遙的妾,他卻從不知道十一姓柳;當然,他也從未帶她出去喝過酒,甚至沒從沒問過她買酒釀酒的錢從何而來……
韓天遙皺眉,俯身欲將她扶起,卻在碰著她臂膀時,卻聽她痛楚地低吟一聲,身體向后縮了縮。
他低頭看時,雖視覺模糊,依然被自己掌心的那片通紅刺了下。
忙抓過十一依然濕淋淋的衣袖仔細看時,那邊小瓏兒已道:“公子,十一……十一夫人袖子上和地上都有血……”
韓天遙低喝,已有忍無可忍的怒意。
他將她拖起,丟到床榻上,吩咐道:“小瓏兒,給她換衣裳,包扎傷口。”
小瓏兒應了,忙要去收拾時,十一再三被驚動,半昏半沉之際只覺有人過來解自己衣衫,揚手一掌便擊了出去。
饒是韓天遙眼捷手快,迅速將小瓏兒拉開,躲過那當胸一擊,小瓏兒的胳膊還是被她手掌打到,頓時疼得直吸氣,差點沒掉下淚來。
十一覺出武者的凌銳之氣,醉夢里亦警惕起來,竟強撐著坐起身來,再度擊向意圖靠近自己的“敵手”。
韓天遙皺眉,揚手便去抓她伸過來的利爪。
十一迅速閃過,胼指擊向韓天遙幾處要穴……
兩人一在床榻上,一在床下,竟然打了起來,驚得小瓏兒忘了胳膊疼痛,揉了揉眼睛怔怔地看兩人打斗。
二人都有傷在身,但十一身處的位置顯然不那么有利,且醉酒后身手遠不如平時利落,不一時便被韓天遙擒住雙手,緊扣了壓于枕上。
十一掙扎之際,受傷的臂膀已滲出更多鮮血,慢慢地濡。濕被褥。她終于因那疼痛而蹙眉,怒睜的雙眸漸有了幾分清醒之色。
韓天遙冷冷道:“十一,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乖乖聽話,讓小瓏兒給你更衣上藥;第二,我來服侍你更衣上藥!”
十一惱怒地掙動手腕,韓天遙手邊便繼續加力,疼得十一低吟一聲,瞪住他咬牙切齒道:“韓天遙,我救你還不如救一條狗!”
韓天遙慍道:“你的嘴還能更毒些嗎?”
“能!你恩將仇報,貓狗不如!呸,當然不如我的貓,該說豬狗不如吧?”
看著十一鄙視的眼神,韓天遙眸光愈發冷。他看不大清她的容貌,卻能看出她眼底的厭煩和嫌棄。
他再問道:“你打算讓小瓏兒為你更衣,還是讓我為你更衣?”
十一掙脫不開,憤憤片刻,終于將目光轉向小瓏兒。
韓天遙這才松開了她的手腕。
此時天色更亮,他便能看出十一的右腕一圈青紫,兀自腫著,分明是舊傷。他忽憶起,小瓏兒曾言,搬來的第一日,十一為他上藥,他曾在劇痛之中捏傷了她的手腕。
如今再被捏上一回,舊日傷痕未褪,又該添上新的傷痕了。
他的黑眸沉了沉,轉身向外走去。
十一握緊拳,忽喚道:“韓天遙!”
韓天遙頓住,卻未轉身。
十一道:“侮辱我的人向來死得很快!這是……最后一次!”
韓天遙居然漫聲應了,然后邁腿,不疾不徐地向外踏去。
十一眸光灼灼如火,徒自瞪了片刻,可惜韓天遙依然像瞎了般,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緊不慢地踏出門檻,反手帶上了門。
十一捏緊拳,氣得哆嗦。
這次交鋒,大醉的十一完敗,而韓天遙也不過小勝一局。
第二日,聞彥果然很快聞訊趕來,一邊收殮了兩名侍從的尸骨,一邊已安排馬車過來,徑接韓天遙與十一去聞府。
這一次,十一很老實,沒有再橫眉冷眼或語帶譏諷。
因為,她傷口化膿,發燒了……
那日淋雨高燒,她醒來后便不肯服藥,仗著自己一身高強武藝趕逐體內寒氣,倒還能勉強支撐,甚至打起精神來與宋昀出去游玩散心;可這晚再次冒雨打斗受傷,更兼心緒煩亂,裹著濕衣裳在地上大醉半夜,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她便是再怎么惱恨韓天遙忘恩負義,拖著傷病之軀也沒法找他算帳。
聞彥明知十一身份不同,眼見她生病,再不敢怠慢,急急延醫抓藥。
聞家世代為將,到聞彥這一代依然興盛,其兄聞博現在兵部為宦,聞彥亦掛著地方上的閑職,府第自然不是宋昀那樣的山野竹樓所能比擬。十一既被當作貴客,病中侍奉的人自然不少,那邊一發現十一隨手就將端來的藥潑了,早已飛奔過去告訴聞彥等人。
聞彥不好管,韓天遙卻在片刻后便令人端了藥跟著他走過來。
“要么你自己喝,要么我灌你喝,自己選一條!”
十一第一次發現這男子這么喜歡讓人二選一。可惜她一條也不想選。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酒壺,沒摸。到;再伸手摸自己的褡褳,好抓到自己的純鈞劍,也沒摸。到。
抬頭看時,褡褳正放在稍遠處的書案上。貍花貓是只聰明的貓,居然認得那是自家的東西,正坐在上面優雅地梳毛舔爪子。
從那圓。滾滾的肚皮看,應該剛剛賞臉吃了主人家不少魚,于是身體更是笨重,聽得這邊爭執,連貓頭都懶得抬上一抬。
如此不忠不義的貓……
十一便嘆氣,“韓天遙,你怎么不繼續瞎著?”
韓天遙道:“我便是瞎著,你還是得喝藥!”
十一不屑,“若你瞎著,還敢對我說這話?”
韓天遙沉吟,然后認真答道:“應該不敢!可惜我現在不算瞎,你卻病著。十一,便是動起手來,你也打不過我。”
十一已數度見他出手,雖都有傷在身,卻也能看得分明,他的武藝極高,并不在她之下,顯然從小受過名師教導。
雖說她從小有些不識時務,但她也不是完全沒眼色的人。
所以,她并未猶豫太久,便將那藥碗提起,一氣飲了下去。
韓天遙很滿意,卻從藥碗旁邊的碟子里取過一顆飴糖,放于掌心遞給十一。
“甜膩膩的,誰吃這個?”
十一散漫而笑,卻已伸手拈過,隨手一彈……
正沉沉欲睡的貍花貓慘喵一聲,驚跳而起,“嗖”地竄下書案,縱到窗欞上,才敢弓著腰倒垂著尾巴警惕地向屋內來回觀望。
十一便驚詫地看向它,關切地問道:“花花,怎么了?”
貍花貓懷疑的眼神立刻瞪向韓天遙。
主人雖然倒三不著兩,可總不會忘了給它魚,顯然是個好主人;而韓天遙曾經給過它很多魚,但近來連條魚尾巴都沒給過它……
喝了很多天清粥的韓天遙當然不會跟它計較。因為盯十一喝藥盯得太久,那本就視線模糊的眼睛愈發陣陣地漲痛,澀疼不已。
他不肯流露半分,只側過身去,微低眼睫默默凝立片刻,便待轉身離去。
這時,十一忽在后道:“我原約了宋昀去品酒,他多半還會去芳菲院尋我。可否麻煩你叫人通知一聲,請他到聞府來?”
韓天遙淡淡道:“病著,不宜喝酒。”
他頓了頓,又道:“大夫說需飲食清淡。真若論起忌口,每頓隨我一起清粥白飯最佳。”
十一固執道:“我要見宋昀。”
韓天遙沉默片刻,拂袖走了出去。
外面,有少女清亮亮的聲音在喚道:“韓大哥,我哥哥正等你過去吃飯,說有事兒商議呢!”
嗯,皮相不錯的美男子,到哪里賣相都不錯,不愁沒美人相伴。
十一贊嘆著,伸手又想拿酒袋,可惜又抓了個空。
她頓時沮喪。
韓天遙辦事倒還利索,宋昀很快便應命而來。
他的面色有些發白,眉眼卻不改溫文沖和,眸光清亮如明珠,說不出的干凈明澈。
他快步踏到十一跟前,將她一打量,便嘆道:“怎么一晚上不見,又病得這樣?我便說你得再吃幾日藥,你總不肯聽。”
這么說著時,他走到床邊,將滑落的衾被替她向上拉了拉。
十一看到他的身影,煩躁的神色便不覺緩和下來。她懶懶地倚著軟枕,笑道:“怎么來得這么快?莫非早就外面等著了?”
宋昀勉強笑了笑,“嗯,我去芳菲院,發現有宦府和聞家的人在,便知出事了。再問到你們來了這里,還是不大放心,所以跟過來打聽。”
十一還記得閽者傲慢冷淡的態度。料得如今主人歸來,又多了韓天遙那樣的貴客,他們對宋昀的臉色更不會好到哪里去。
她安慰道:“那些俗人,你別理會。”
言外之意,宋昀自然不是俗人。
宋昀面龐不覺又泛起淺淺紅暈,溫默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