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著火了。
高溫蒸的我有些頭暈,我捂住口鼻,壓低身體往前,終于找到了妻子,她正無助的坐在地上,
“小瑾!”
她看到了我,眼睛亮亮的。
我猛的一跨,拉起她纖細的手腕就向外跑。中途轉頭看了她一眼,卻發現頭頂帶著火的橫梁搖搖欲墜,下一秒直直砸了下來,情急之下我使勁將她向前一帶,一個趔趄,橫梁只是落到了她身后,崩出一大串火星,伴隨著火燒木頭的聲音。
還好還好,我長舒一口氣。不敢再耽誤,二人向外狂奔。
火燒了十二分鐘被完全撲滅,我被消防員教訓了一頓,索性沒什么大礙。人群漸漸散了,天也慢慢暗了下來,我和妻子坐在路邊,體會著劫后余生的快感。
大概是時間到了,路燈突然亮起,帶著冷芒的光穿透妻子的身體,我眨眨眼。
小臂上傳來一陣刺痛,是一大塊燒傷,大概是在火場里不小心蹭的吧,傷口已經做了簡單的處理。
再次看向妻子,路燈給她鑲了一層邊。
她真美,怎么看都看不夠。
月亮變成了一條銀白的大魚,在夜空劃出一道道裂痕,從中飛出點點星屑,籠罩著我們。我的四肢好像融化了,在地面上肆意流淌。
妻子的眼中流露出哀傷,我不明所以。
好像…
我忘記了什么事,忘記了什么時候回的家,什么時候躺在床上,又什么時候沉沉睡去。我現在醒了,陽光晃眼,明明是夏季,這光卻冷冷的,連帶著身旁的地方也冷冷的,四肢被凍的僵硬。
手機彈出一堆未讀信息,我挑了幾條來看。妻子已經醒了,她安靜地躺在我身旁。
“領導批了三天假給我,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妻子沒吭聲,她自然也是樂意的,我想了想,
“去連海吧!”
說走就走,從家到連海二百多公里,要開三個小時的車。我怕久坐會累,特意給妻子帶了軟墊。
副駕駛放著三十多個扁盒子,拆開來里面是造型精致的點心,一盒大概十五個。我實在想不起來是什么時候買了這么多點心的了,但是夏季高溫,這些又在車里放了這么久,肯定是不能吃了,我有些肉疼。
因為不是節假日,今天來連海的人并不是很多。
海浪拍擊著礁石,在黝黑的石頭上留下一串墨綠色的海草。
天空無力的掛在海上,顏色蒼白。連海安安靜靜的,暗自醞釀著一場狂風駭浪。
妻子向著大海跑去,水綠的裙角如海浪般起伏,海水已經沒過腳踝了,她轉過身對我粲然一笑。
她逆光的面容有些模糊。
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的像夢一樣。
我與她的初見,是在水天一色的好時節。
那時我所在的公司正在上升期,競爭壓力很大,被高層壓著,對未來很迷茫,忙里偷閑來到連海散心。
一個女子,帶著大大的遮陽帽,皮膚很白,如同一朵綠色的云,向我飄來。
“先生您好!您方便幫我拍幾張照片嗎?”
她的眼睛是長型的,笑起來彎彎的,像小月牙,臉圓圓的,左側還有一個小梨渦。
這樣一直盯著別人看不太禮貌,我輕咳一聲,點點頭。
“謝謝您!”
她笑容更甚,眼睛瞇成一條縫,快速彎了一下身體致意,然后把手機塞進我的手里,轉身向著大海跑去。
驕陽碧空,盈盈海水,像月一樣美好的姑娘。她的臉上滿是自信與歡愉,是這個世界最明亮的一面。
她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幅畫。
海浪一遍一遍沒過她的雙腳,留下細細的沙。
連我一個不懂攝影的人都不得不承認,她的鏡頭感很強。我夸贊她,她道謝,這是正常流程。但她吸引著我,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鼓起勇氣,
“小姐!是一個人來的嗎?”
她的警惕性很差,這不是一個好習慣,彼時我這樣想。在她了解到我也是一個人以后,熱情的邀我同游。我們一起沿著海岸線慢慢的走,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她叫王瑾,是一名演員。
本來是想去一個白沙細浪的海邊,卻被無良博主騙到了這樣一個遍地礁石漁網的地方。
我平時不太看影視作品,她也并不怎么出名,但此時此刻在我身邊的她是發著光的,我聽到了她對生活保持的熱情。
“你以后會成為很好的大明星!”
“謝謝你!”她跳了兩步到我前面,瞇起的眼睛亮晶晶的,“但是是很好很好的演員!”
“我會體驗各種人生,我會走到高處,讓更多的人認識我,然后去過我自己的生活。我會告訴那些苦于世俗束縛的人,自己的人生從來不應該被他人左右!”
海潮的聲音響徹耳畔,積壓了太久的濁氣從胸腔剝離,我學著她的樣子彎起眼睛。
“我相信你!”
她有一瞬間的怔愣,很快開心的笑了起來,月亮邊邊掛著晶瑩的淚滴,我受到感染,跟著她笑了起來,發自內心的。
摒棄那些人設,摒棄那些彎彎繞繞,對長遠未來的考慮,剛熟絡起來的陌生人,談天說地,一身輕松。我們聊了很久,天邊稀稀落落的掛上幾顆星子。
“時間不早啦。”我看著水天相接的地方,已經有了薄薄的霧氣。
“那…再見啦梁先生。”她向我擺擺手,海風將她的發梢微微揚起。
“再見。”
我已經走出了很遠的路,身后傳來清脆的呼喊,
“梁柯!梁先生!謝謝你!”她小小的身影融入夜色中,“你是第一個相信我的人!”
我用力揮手,“我們會再見面的!”
漲潮了,腥咸潮濕的空氣打在臉上,海水一點一點向上吞著。臨近傍晚,層層疊疊的云壓的人喘不過氣來,今天的夜空應該是沒有星的。
“該回家啦。”我幫妻子理了理頭發,和她一起回到車里。
其實那一次遇見照亮了我人生的很長一段路。
后面的事情就落入了俗套,我們相戀,結婚,許下了相伴一生的諾言。
她的母親是一個典型的舊中國式的女人,她那酗酒的父親還在時,母親操持著家里的事,受著虐待,卻忍氣吞聲,不敢反抗。后來父親去世了,她的母親卻依舊守著老舊的那套,不敢去接觸新的世界,不肯走出自己的井。母親總是往自己肩上攬各種責任,她覺得她沒有一刻是為了自己而活。
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其實那時,在連海那時,她已經六七個月沒有接到戲了,這是非常可怕的,她只是一個小演員,她的背后沒有資本。她也曾向很多人說過想成為一名好演員,但她明白,那些人虛與委蛇,背地里都嗤之以鼻,母親也只是說要她多賺錢,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后來她就不說了。
或許那時,連她自己都動搖了。
那日她終于吐露心中所想,她看出來了,我是真的相信她。
結婚時,我們曾許下承諾,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們重新點燃了彼此,照亮了彼此。我們會在一起,一直,一直走下去。
我看向后視鏡里的妻子,她大概是累了,已經睡著了,眉頭舒展,恬淡安詳。
車兩側的景象不斷變換著,也許在某一刻,我早已駛出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