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這次進組已經(jīng)半個月了,恰巧他們拍攝取景到了本地,我便準備去探班,給她個驚喜。
這是妻子第一次和這位知名度高的導(dǎo)演合作,她十分重視,這也許會成為她職業(yè)生涯的一個分水嶺。
我給妻子定了她喜歡吃的點心,也給劇組每個人都準備了一份。
“哥你來啦。”店員熱情的向我打招呼,打開冰柜門,取出點心,“這些,還有我們店額外送的一盒。”
她在機器上標注,然后把點心盒用袋子裝起來。
“我女兒最近在追王瑾姐的劇呢,她還讓我?guī)退灻=阏娴氖窃絹碓狡亮耍莻€大明星啦!”
“哈哈哈哈,我回來轉(zhuǎn)告小瑾,有時間說不定還能讓她倆見見。”我有些得意的笑,接過兩個袋子,店員幫我把剩下幾袋子送到車里。
“走啦哥,祝王瑾姐越來越好!”
“謝謝你!她一定會的!”我擺擺手。她肯定會的,我的妻子這么優(yōu)秀,我自然相信她。
我不禁期待妻子見到我驚喜的樣子,邊開車邊哼著小曲兒。
快到片場了,目光所及卻是嘈雜的人群和不遠處升起的濃煙,我心下一慌,一腳油門沖了過去,不顧周圍人的謾罵。
火光沖天。
“還有人在里面呢!”
“北面那個房間!那個房間還有人沒出來!”
“都七八分鐘了!消防隊怎么還沒到!”
“來了來了!他們來了!”
人群烏泱泱的,分了兩層,里面是逃生出來的人,外面是來湊熱鬧的,救護車已經(jīng)來了,停在旁邊。
我顧不得那么多了,擠進人群,抓住一個剛從里面跑出來的人,目眥欲裂,
“小瑾呢!王瑾出來了嗎!”
那個人被我嚇住了,磕磕巴巴的,“我、我不知道。”
他的同伴撐著膝蓋,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氣喘吁吁,“王瑾老師,王瑾老師還在里面。”
氣血上涌,我有些頭暈,雙手控制不住的顫抖,將他使勁往旁邊一推,沖進了火場。
我聽到了警笛的聲音,聽到了人們的呼聲,我聽到我的心頭被烈火灼燒。
我的小瑾,我的妻子還在里面。
我要去救她。
熊熊烈火,斷壁殘垣。
高溫蒸的我有些頭暈,我捂住口鼻,壓低身體往前,終于找到了妻子,她正無助的坐在地上,
“小瑾!”
她看到了我,眼睛亮亮的,滿是驚喜,但很快皺起了眉頭。
“梁柯,你怎么來了,你快走!”她在火場呆的太久了,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帶著哭腔。“我傷了我走不了了!”
她就在我面前,隨時會有生命危險,我聽不進去任何話,使勁攥著她的手腕,向外拉。
我不能失去她。
火燒的很厲害,我們幾乎是匍匐前進。她實在沒有辦法了,只能用另一只手撐著身體,努力不讓我這么費勁。
就快了,就快走出這間燒的最嚴重的屋子了。
身后傳來巨響,我小臂一痛,不受控制的被向下拽。
消防員匆匆趕到,兩個人一左一右架住了我。
小臂被火燎傷一大塊,中間褐色微微翹起。我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燃燒正旺的橫梁壓在妻子身上,火焰迅速將她包裹起來。有消防員提著水槍沖了進來。
我被硬生生拖了出去,那兩個消防員將我安放在外面,轉(zhuǎn)身沖回了火場。
人群一下涌了上來,醫(yī)生幫我處理傷口,有人在慶幸,也有人數(shù)落我。
陸陸續(xù)續(xù)地人被救出來,大部分已經(jīng)無法自己行動了,也有人在這場災(zāi)難中喪生了。直到消防員抬出一個面目全非半邊身子炭黑的人,人群嘩然,可我一眼就認出那是我的妻子,在火光的照映下,她的笑容明艷動人,卻又美的那樣令人驚心。
醫(yī)生說她已經(jīng)死了。
我張開嘴,卻發(fā)不出聲音。我連質(zhì)問醫(yī)生的力氣都沒有了。我錯了,我不該如此執(zhí)拗,我應(yīng)該陪著她在原地等待救援。
原來我沒能救出她。
原來我沒有及時轉(zhuǎn)頭看她那一眼。
原來她還沒來得及。
我沒能救出她。
火已經(jīng)撲滅了,人群漸漸散去。
我看著片場的殘骸,滿目瘡痍。
視線逐漸開始模糊,耳朵轟一聲,我便什么也聽不到了。
我感覺有些頭重腳輕,像在云上行走,十分虛幻。天是假的,海是假的,連我也是假的。有點痛苦,五臟六腑都像要裂開。
有什么東西,我害怕他們無時無刻趁虛而入,侵入我的骨縫。
我的手掌,最后幾秒鐘的碰觸,被拉的無限長。
月亮疲憊的爬了上來,頹軟無力。我也有一輪柔和美好的月亮,可是,
我的月亮呢?
我想不起來了,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我忘記眨眼,忘記呼吸,月亮卻越變越大,向我逼近,我感覺我快憋死了。
有什么東西進了嘴里,我摸了摸臉頰,
眼淚啊,怪不得這么苦。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們曾以為,那句話會是最好的承諾。
我有些想念我的妻子,我今天還沒有聽她講片場的趣事,還沒有讓她嘗嘗我新學(xué)的菜,還沒有給她說大家都很喜歡她,還沒有逗逗她,抱抱她,然后告訴她,
我愛她。
我閉上眼,四下唯余月光蒼白。
月亮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