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子清,出來吃早飯咧!”
蔣真,廖家的一把手。噢不,應該是當家的。
此刻哼著八零的小曲,正脫下粉紅色的圍裙,站在餐桌旁,身板不算板正,微胖型,但架不住氣勢足。
蔣當家的像是剛想起什么,頭轉了一圈,充滿探究的目光從正在爭奪的父子二人移過來,嘴里叨咕著,“一個一個,沒大沒小!”
廖宇銘心里反復默念著“大丈夫,能屈能伸,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而在一旁,在家里沒有發(fā)言權的長子廖云,已經(jīng)習慣了左耳進右耳出,順暢得很。
突然,當家的又回過頭來,再次盯住了他們,蔣真一瞇眼,兩只獵物便被扼住了喉嚨。
父子倆別的不說,此時倒是神同步的停止了動作,只是剛繳獲的食物犯了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
就像午夜兇鈴里的惡女,雖然已經(jīng)年過四十的女人,滿口獠牙的嘴巴一張,染過不知多少雞血鴨血的兩手一叉腰,頗有噴火龍的架勢:
“廖子清,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賴床!我告訴你,你今天報道,到時候老師點名,好家伙,你不在,你就等著出囧吧你.....’’
得,老廖和小廖又洗了一次臉。不過好在,真正的風暴中心不是他們。
聽到“報道”“點名”幾個字眼,母上大人的警告才算是奏效,只見躺成大字一個,嘴角口水肆意蔓延的女孩瞬間清醒,兩手一抹臉,兩腿一蹬褲,頗有那鯉魚打挺的氣勢。
這人睡個覺好奇怪,睡少了犯困,睡多也打哈切,廖子清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不還回著神,硬是被這哈切擠出來了幾滴生理鹽水。廖子清夢囈似的念叨著,“媽,我淚腺好像有點問題,哪天帶我去醫(yī)院看看——”還未說罷又打了個哈切,生把語調都拐跑了。在客廳的人又怎可能聽得見,貓叫似的。
身為母上大人虔誠的信徒,她廖子清在少男少女身著七分褲時還抓著秋褲,緊緊不放。自我安慰,美其名曰,人老了,就真得服。畢竟她可是要成為初一的老阿姨了。
“老幺東西收拾完沒,完了我們就粗發(fā)。”嘴里還盛著豆?jié){油條的廖云在客廳如是喊道。
同輩的兄弟姊妹中,廖子清最小,這老幺也就成了廖子清的小名。
說是客廳,不過就是連通東西廂房的屋子,只能放得下一個紅漆四方桌不說,沿墻的烹飪用具隨意堆放成了一個簡式餐廳。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廖子清一直認為母上大人利用空間的能力不是她這等生活殘廢所能參悟的。想到這,眼皮和睡意不斷較量的女孩,趴在枕頭里,無意識地笑了笑,又像沒來由似的,和日常的口頭禪一樣自然。
然后,再反復磕頭n次后,長在床上的女孩像落日下的向日葵,向枕頭不斷朝拜,貓似的蹭著爬起。鼻尖粉撲撲,然后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似的睜開了眼睛,拖著母上大人早在秋天的小尾巴備好的棉拖。
接著便如同被桎梏許久的小老虎,向院子奔去。幾步就奔向小院的水龍頭。
從上往下看,小院的四方大口被俏皮的晾衣繩貼上了“封條”。鐵質的晾衣架原本還沒被注意到。這會兒,天還蒙蒙亮,被風姑娘一提起,笑得一個個前仰后合。
仿佛寺院里屋檐下的風鈴,清脆,讓人心靈被滌蕩,而又猝不及防。清晨揉著還未完全睜開的睡眼,露出一股稚嫩的萌態(tài)。
穿著粉色秋褲的一根小短腿踩到了三十厘米高的井蓋上,胳膊順勢搭在水龍頭上,抄起了白底紅花的瓷杯。
“哥,你甭急,這就完事。”子清又漱了下口,像壯士豪飲般讓清水從喉嚨處坐了趟過山車。
“咕嚕咕嚕......”她揚起那傲過天鵝的頸,站在清晨的一片澄凈里。
到了時間,廖宇銘先是變戲法的拿出了一板CD鈣,偷偷塞進了廖子清的書包。拿起頭盔準備出門,臨了又想到什么沖著后院喊了句:
“老幺別怕,什么時候老爹給你撐腰——”話尾音還沒完全落下,便關上門腳底抹油趕緊跑了,生怕背后蔣當家的兩道視線追上。
廖子清感動的鼻涕橫流,在心里補了句“老爹威武!”
父女情深。
后院,廖子清一米六的個子,愣是邁出了兩萬八的氣勢。
只見小虎爪一擰,一捧水就從帶了點銹跡的水龍頭摔在小老虎的臉上。一股冰涼刺上還留有紅印的虎皮。是時清晨變得明朗,鳥兒也來駐唱。
然后,自行車的鈴鐺也來伴奏。田野邊,小路上,廖云的單車后座有只小鳥,嘰嘰喳喳的,在蟬鳴面前都不遑多讓。
家里此時只剩廖當家了,收拾完碗筷,又走進了廖子清的屋子,“這剛走,就還讓人怪想……”念字還沒等說出口,地上,床上的一片狼藉讓她住了口。
“廖!!子!!清!!”虎王發(fā)威了。
孩子們終會長大,慢慢離開父母風里雨里用血汗搭好的巢,離開最堅不可摧的庇護。
起初只是一步,后來,慢慢的,再遠一步。
去吧,孩子們,不用回頭。
你們只管往前,無所畏懼的,找尋屬于你們的一片天。
找不到了,也沒有關系,添雙碗筷的事,總是你們的家——
時間,就像一只靈活的爬山虎,轉頭便是斷了的尾。
日落,傍晚。
像是撫慰這群初一新生,窗外的天兜著許多難見的溫柔,粉紅色的云,一如廖子清粉撲撲的臉蛋。
明明已經(jīng)過去十多分鐘了,廖子清臉上的紅暈愣是絲毫不減。
“不就是個自我介紹嘛,不就是一緊張結結巴了么......啊啊啊,好囧,真囧,無窮囧!”女孩低著頭,咽下窘迫,唯獨露著的兩只耳朵,紅的惹人。
晚霞都搶不走她身上的羞赧,江落站在講桌前無意瞥到。也許天公有意,他的自我介紹被空氣引著線,一字不落地落入某個小老虎耳中:“江落,游戲打得還不錯。”
話音還未落,小老虎抬起頭來,被窗外的驕陽閃了下的眼睛,撲棱蛾子似的精準聚焦于講臺前的男孩。
一切都像極了慢鏡頭——微皺的藍格子襯衫,第一顆白色扣子,淡紅薄唇,黑色厚框架。兩道視線交匯,一方寫滿認真,一方寫著錯愕。
光,籠在他們身上,好像怕他們要逃似的。
然后江落就沒再說什么了,光線將眼前都涂成暖色調,視線的焦距點透過鏡片愈顯清晰。棕粉高馬尾,燒紅的臉頰。
還有,讓他一時不能形容的眼神,后來他想,也就只能用“純”一字來勉強描繪吧。不過,現(xiàn)在的他并不知道那個以后。
之后別人的自我介紹他也沒再聽。因為,按照老師的安排,他們之間又多了一根看不見又摸不著的細線,他們還是同桌。
男孩稍一低頭便能看見,他的物理課本旁挨著女孩的筆盒。天藍色的,還有幾抹云印在上面,是那種按扣抽拉式的。
“就是上去說個名字,至于嗎,認真過頭的樣子,這要招呼一下還不得嚇到。”
江落邊轉著筆邊出逃了思緒。不過這話也只是在心里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