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良久,屋內的苦艾香將她的心緒拉回。
沈舒轉過頭望向金絲楠木木案之上的云紋蓋香爐,那香味正飄飄裊裊的從爐內飄出,似煙似霧,她已經好久沒有聞到這熟悉的香味了。
自她母儀天下之后,為了防止賊人在她殿中的熏香動手腳便命人將香薰撤掉了,時隔這么久再次聞到竟有一些懷念。
她拿著香著在那云紋蓋的香爐里撥了撥,不大不小的一塊香料正散發著苦艾的香味,腦中不由的清明許多。
只是綺窗的話還響在耳邊,她捏香著的手頓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招手讓綺窗過來,呢喃道:“你剛剛說,我近日越發貪睡?”
沈舒一雙水眸里帶著幾分琢磨不透的情緒,綺窗沒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只“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剛剛春分,近日春困倒也正常。”她眨著眼,腦海中不由想起沈舒沒睡醒發的起床氣,開口道:“反正素來無事多睡一會兒也罷。”
沈舒聽了她的話皺著眉,將手中的銀香著放在書案上,那云紋蓋的香爐還在飄飄裊裊的散發著香味,她似蔥白的指尖將香霧朝自己扇了扇,細細聞了兩下。
瑤池也湊上前看著香爐里還沒有燃盡的苦艾香料,她比綺窗細心,剛剛站在一旁聽著,低聲問道:“二姑娘是懷疑這香有問題嗎?”
沈舒點了點頭,抬眸看了一眼瑤池,那雙柳葉眉擰在一起,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
上一世做皇后的時候她就有頭昏的毛病,太醫查驗說是很早之時有人給她的身體下了毒,而那毒是日積月累才能形成的,只是查來查去都沒有發現這下毒的源頭,她原以為是宮中的人下的,如今聞道這屋內的苦艾香,倒是得出了另一種可能。
那太醫曾說,那藥用的謹慎細微必是日積月累出來的。
前期只會覺得身有乏意,而中期則回覺得頭昏腦脹,到了后期才是霸道不知不覺便魂歸九霄。
那時她與宋琢成婚數年,沈驚夢在宮中也數年,這么細算這毒竟是在府中就下了。
沈舒的喉頭微微的滑動,看著眼前的云紋蓋香爐不由心驚,在心中感慨安姨娘真是好狠的心計!若是從此刻算起,日積月累下去,即便不是那杯鴆酒,她也會在不久之后魂歸九霄,為沈驚夢讓路。如此看來上一世竟是一把死局。
她一雙柳眉擰在一起,點了點瑤池。心底平靜的如一譚死水一般,淡淡開口道:“此事不必驚慌也不可聲張,瑤池你去城郊的巷子里最盡頭請一個叫寧霜的姑娘過來,就說我有她所求之物的線索,讓她扮作量衣的侍女跟著你進來便可。”
瑤池聽著不太明白,卻也“唉”了一聲,她知曉此事的輕重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院中正在灑掃的丫鬟,便匆匆請人去了。
等她走后沈舒望著園子里的灑掃丫鬟,那些面貌一點點與記憶里的重合,侵襲著她。她坐在杌子上發起了呆。
綺窗害怕她著涼,將她那件碧山色的云裳從木施上拿下來,那上面還若有似無的帶著苦艾的香味,她皺了皺眉出聲問道:“二姑娘,要不然換一件。”
沈舒轉頭看在眼中,伸手摸了摸那碧山色繡著芙蓉花的云裳,搖了搖頭開口道:“就這件吧,不必換了。”
綺窗有些擔憂,還想在說些什么,只是還沒張嘴外頭的灑掃丫鬟便進來通傳道:“二姑娘,四姑娘來了。”
綺窗皺著眉看了一眼那丫鬟似乎有些不耐煩,沈舒揮手讓她先去前廳接待。
瑤池和綺窗兩人都是她的心腹,自幼跟在身旁。她上一世養尊處優被那些恭維話瞇了眼。
安姨娘把持中饋,明面上是沒少她們院中的東西,她的院中各個都是好物,可暗地里一個姨娘屋內所用的東西竟比嫡女用的更加奢侈,入眼雖中規中矩,但若是細瞧細看便能發現些其中的端倪。
瑤池和綺窗跟在她的身邊自然是不待見那院的人,只是沒辦法,上一世的她被這些恭維話迷了眼,便是沈晏多次來信明里暗里問她安姨娘此人待她如何,她也只是替安若初美言的多。
良久之后,沈舒從思緒中緩過神這才讓沈驚夢進來,只是在她進來的那一刻,沈舒心中的恨意還是翻涌而起似波濤云涌一般,前世的種種讓她狠不得掐斷眼前之人的脖子。
沈驚夢踩著蓮步款款進來,一身鵝黃色繡著桂花的云裳將她的腰線體現的淋漓盡致,她也只不過是比沈舒小了六個月。
那張容貌與沈舒有五分相似,只是沈舒的身上有沈霧的幾分英氣在。而沈驚夢眉眼間卻是像極了安姨娘,多了幾分媚意。
如果說沈舒那張臉是端莊大氣的,那么沈驚夢那張臉則是小家碧玉,讓人心生憐愛。
沈驚夢的蓮步走的極好,是安姨娘特意請了師父教的,只是借了沈舒的名義。
那師父用安姨娘的話來說是請來教她的,可沈舒從不愛這些外物,當時也只是圖了一時新鮮聽了幾次便不再去了。
而沈驚夢順從乖巧的模樣深得那師父心坎,只覺得沈驚夢是她的如意門生,反之對沈舒這般自然是瞧不上卻也不敢多言的。
“姐姐。”她一如黃鸝一般的嗓音帶著幾分甜意在屋內響起,一如她上一世踏進大殿喚的那聲一般,驚的沈舒打了一個冷顫。
窗外的海棠被風吹落,飄進了屋內,有幾片落在了沈驚夢的腳邊。那雙繡鞋便朝旁邊挪了挪不動聲色間避開了花瓣的位置。
沈舒掃了她一眼,上一世的虛與委蛇她有些厭倦了,宮中的你爭我斗和百花斗艷沈驚夢能夠獨樹一幟成為宋琢的心頭人,足以可見她的不簡單。
“四妹妹久等了,只是近日春困,今日貪了床讓你看了笑話。”她勾了勾唇角,將心緒收回,望向沈驚夢。
沈驚夢掩唇笑了笑,將額前被春風吹起的碎發撥至耳后,黃鸝一般的聲音開口打趣道:“非也,是妹妹我來的不巧。”
“哪的話。”
沈舒端著茶盞的蔥白指尖有些細微的顫抖,穩了穩心緒看向坐在杌子上的沈驚夢。
兩人笑作一團。
綺窗為沈舒續上一盞茶,茶香四溢混雜這苦艾的香味直撲鼻腔。既然這陰謀早就布下,云霄園的人愿意與她虛與委蛇,她也不介意陪著唱一唱這出復仇的戲碼。此時撕破臉倒是顯得她這個嫡女小家子氣,況且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如釜底抽薪打蛇七寸來的痛快!
沈舒抬眉望去,沈驚夢細白的皓腕上正掛著一只上好的玉鐲,那成色溫潤瑩瑩如水,有那么一瞬沈舒恍惚了,若她記的沒錯的話那鐲子是陶氏的嫁妝里的一份,她微微皺了皺眉。
那鐲子戴在沈驚夢的皓腕處輕晃,上一世她嫁給宋琢,宋琢封他為后讓她執掌后宮,沈舒從懵懂孩童到最后的步步為營,她當時也發現了陶氏嫁妝被動這一點,只是當時身為皇后的她已經無從考究,更不屑再計較這些。
如今重來一世細細看來,這其中倒是有些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