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司馬游闕意外的是，在那天之后，天下倒是沒有來找過自己麻煩，兩人在那之后只在清風閣誤打誤撞碰見過一次，出乎他意料的相安無事————在他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師姐之后。天下倒是坦坦蕩蕩和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這么一比倒是顯得司馬游闕自己給自己加戲。

司馬游闕心想，反正沒別人聽到，我只是順口那么不小心叫了一聲。

不是怕被打。

在那之的日子宋燕回基本教完了天下和無雙基礎的劍法動作，除了開始正式地教劍招，也終于開始讓他們接觸十三飛劍陣了。他們剛來到無雙城的時候，兩人一人開了一柄劍，如今時光飛逝，他們來到無雙城也有半年多了，飛劍陣已經可以控制兩柄了。

無雙城今年的春節過的晚些，到二月初才大年三十。每逢過年的時候，無雙城都會派弟子在城里幫忙掛上燈籠和飄帶之類的裝飾，家家戶戶的門簾是不必多說，酒樓茶館的門面也是自然，除了這些，無雙城大大小小的橋梁，還有摘星閣、清風閣、軒轅居…每到這個時候人手總是不夠，作為親傳弟子，天下和無雙也是會幫忙的。

無雙城有一條運河穿城而過，九曲十八彎，從新華橋開始，途徑朗吟樓、南川樓、清風閣、摘星閣，一路流出城去。千年運河從無雙城內緩緩流過，河上是穿梭不斷的船只，運載著北上的官糧，也運載著南下的客商。

這條運河貫通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無雙城因此建造的橋梁也不少。比較出名的是新華橋，位于新華路與運河交叉處，原是渡口，向東百米，便是老城西城門——望瀛門。新華橋處于摘星閣和一眾商樓的交界處，算是城里的交通要道，周圍坐落著酒家、茶樓、琴館，私塾…是城里煙火味最濃的地方。

于是天下和無雙，還有盧玉翟就從這里開始，他們會以掛彩燈的名義比賽，看誰掛的彩燈和繡花多，看誰掛的最快跑的最遠。

新華路兩旁栽了很多的火炬樹，春天吐出嫩綠，秋天一片火紅，枝葉把暖暖的陽光揉碎，在路上灑下一陣斑駁。等到冬天的時候，樹葉凋零便顯出幾分肅靜出來。于是三個少年郎就踩著纖細的樹枝，攀上最高處往下拋飄帶，掛彩燈，系繡球，然后點著那輕飄飄綴在樹上的飄帶輕輕一躍，繼續抱著滿懷的彩帶和紅花，又飛出去好遠。

踏著新華橋由西向東跨過運河后，再向東百米便是早已被拆除的老城西城墻，城墻下有南北向兩條街道，一是書鋪街，一是缸市街。說是街，實是胡同。街道通向小南門，文廟、百貨、戲院。還有各種小吃、飯店都在此處，人來人往很是繁華。

鄰著新華橋的另一側是摘星閣的城區。離橋最近的是清風樓，與隔路相望的是校場。校場邊上有一塊游園。園不甚大，僅十余畝。卻古槐碧柳、晨花暮竹，樣樣具有。夏天是個乘涼的好去處。冬天的時候也還是有青蔥的松柏在此處，不過變多顯一份幽靜了。

除了摘星閣和清風樓，無雙城里最出名的樓還有兩棟，一棟名南川，一棟名朗吟。南川樓和朗吟樓相近，都位于城南運河東岸，氣質確實截然不同。這個時候自然也都是張燈結彩，天下踏著朗吟樓屋瓦往下扔裝飾用的綢緞的時候剛好還看到了在一樓喝茶的司馬游闕。

朗吟樓一側臨河，一側連接園林，嘉木蔥籠，堪稱勝景，所以凡名流騷客經過此地者，必流連吟詠，詩詞墨跡頗多。朗吟是城里著名的茶樓，產出的茶葉堪稱一絕。天下對茶不是很了解，但她喜歡聞那樓里飄出來的茶葉香。也喜歡在頂樓找一間茶室，喝茶倒是次要的，主要是從朗吟樓的高處可以看見另一側湖水蕩漾的的公園和河堤上滿樹鮮紅的火炬樹。

另一邊的南川樓則是酒樓，關于這棟樓也有很多詩詞，不過所有的詩都帶上了一個“酒”字。無雙城作為武城好飲，且出好酒。無雙城出名的酒沒有雪月城那么多，又是七星，又是須臾，又是風花雪月的，無雙城沒有酒仙，他們釀的最好的酒只有一樣，叫滄酒。

釀用黍米，曲用麥面，水以南川樓前者為上味。醇而冽，陳者更佳。因為無雙城地通暗泉，泉甘而水深，先人便取以造酒。一代名士朱彝尊在《食憲鴻秘》上卷中說：“北酒，滄、易、潞酒皆為上品，而滄酒尤美。北方的酒中“四最”，即滄酒、紹酒、潯酒和川酒。

天下和無雙來無雙城也才半年，不過十歲出頭，未曾喝過酒，也不曾去過南川樓。倒是盧玉翟，一直想要拉姐弟倆去試試酒量。結果那天盧玉翟把他們倆拉過去的時候第一口酒就把天下辣嗆著了。笑得盧玉翟上氣不接下氣————于是便被天下用酒壺在頭上砸出個大包，這才不敢吭聲。

除了抱著燈籠和綢緞，三個人還拿了很多的紅繡球，因為無雙城內除了橋多，河流多，火炬樹多，還有一樣東西多————石獅子多。

石者實也，獅者思也，寓意前人創業后人守成之不易也。無雙城的石獅子，多的不僅僅在量，也在種類。南川樓的石獅子更偏北派些，外觀大氣，雕琢質樸；清風樓和朗吟樓的石獅子就更南派了，他們更為秀氣，造型活潑，雕飾繁多。天下最喜歡清風閣門口的那對石獅子，因為那里雕的小獅子不僅在母獅手掌下，還爬上了母獅獅背，那小獅子獅頭高昂、鼻大嘴闊、雙目圓瞪，很是可愛。

除了這些地方，甚至連無雙城的賬房門口，也擺的是獅子，雄獅子嘴巴張開，寓意招財進寶。雌獅子著閉著嘴巴，寓意守財。

至于尋常百姓家，自然也是家家門口都會放一對獅子，通常大家喜歡門口放一對戲球獅，是從雙獅戲球圖演變而來的，因為很吉利，很適合給老百姓討個好彩頭。但也有家庭喜歡自己雕刻一對，根據喜好，創作的造型千奇百怪————無雙城里找不出一對一模一樣的石獅子。

如果你有留心的話————你會發現，在無雙劍匣的兩腳，也刻著兩個長著獠牙、頭飾鬃髦，頸懸響鈴的銀質獅頭。

這些獅子過年的時候每一個脖子上都會掛上紅色的絲綢繡花，一個也不少。

無雙城里所有的獅子，皆為石獅；唯一的一對鐵獅子，位于正門城門兩側。雌獅前左腳下有一幼獅仰臥作嬉戲狀，雄獅前右腳撫踩一繡球，底座有繁縟精致的卷葉紋。寓意人丁興旺，武學永存，千秋萬代。

它們是無雙城的象征，也是守衛門戶的瑞獸。傳說在鐵獅子的內部銘刻了劍經，不過是真是假，大概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天下和無雙在無雙城過的第一個年，是他們終于不用只有兩個人一起過的一次年。軒轅居的主廳，連同主廳前邊的廣場，擺了有小幾十張桌子，燈籠朦朦朧朧亮起橘黃色的燭火，那一條運河映著已哺將暮的天色，色調像珍珠背光的一面。日頭墜到鳥巢里，黃昏還沒完全溶進歸鴉的翅膀。月亮才上來。黃黃的，像玉色鍛子上，刺繡時彈落了一點香灰，燒糊了一小片。

等到城里大片大片的燈籠都亮起來、幻化成無數游離浮動的光點的時候，年夜飯就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天下和無雙坐在師傅旁邊的位子上，這一桌還坐著二師公三師公和其他的一些核心的內門弟子，盧玉翟也在。好像這一桌的人，也不過是和這城里最普通的人家一樣，坐了一桌的父母孩子，叔叔舅舅和哥哥姐姐，大家坐在一起吃一頓飯，嘮一嘮家常。年夜飯的豐盛也自然不用多說，什么羊肉泡饃，火鍋雞，河間熏肉，油酥燒餅，羊腸湯，香酥魚…總之無雙城的好吃的約莫都在這里了，空氣里全都是暖呼呼香噴噴的味道，聞起來就讓人覺得整個人都暈忽忽地要飄到天上去了。

吃完飯大家就一起去校場放煙火，鞭炮很響很吵，煙花又大又好看，這一大家子的人，也都是熱熱鬧鬧、快快樂樂地。宋燕回對這些煙火炮仗不感興趣，就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天下和無雙跟著盧玉翟還有其他的幾個師兄師姐瘋，嘴角噙著淡淡的笑。

這時候的無雙城，就仿佛是黑綠色大氅上的銀扣，不分晝夜地熠熠閃光。

等到已經真的很晚，大家該去睡覺的時候，天下和無雙趁著大家都三三兩兩地往回走了，偷偷叫住宋燕回，讓他去在校場等他們倆一會兒，他們有東西想給師傅看。

于是等到人都走光了，這兩孩子才吭哧吭哧地扛著無雙劍匣出來，他倆把劍匣立在地上，說，“師傅，新年快樂。”

月光灑滿了這園庭，遠處的樹林，頂上載著銀色的光華，林里烘出濃厚的黑影，寂靜嚴肅的壓在那里。皎皎月光之下，那年代久遠的劍匣咯吱咯吱地轉動起軸承，開出四指，從中飛出兩柄泛著寒光的長劍。

「第一柄」

“破劫。”

“云梭。”

兩人伸手掐劍訣，凌空一指，那兩柄劍便飛嘯而出，劍行如飛燕，劍落如停風，劍收如花絮，劍刺如鋼釘。

他倆接著換了一個劍訣，食指與中指相并向上一挑，便又是兩柄劍從劍匣里飛出來，加入破劫和云梭，在三人之間穿行。

「第二柄」

“紅葉。”

“清霜。”

天下第一次開出第二柄劍的時候，盯著紅葉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笑出來，因為覺得紅葉和棲霞山的楓葉好像，名字也很應景。紅葉不似尋常尚方劍是直來直去的，自劍格往上，紅葉的劍刃是鋸齒狀的，直到第三個鋸齒之后，劍身才變得通直。劍脊不知是什么金屬，是朱紅色的，所謂紅葉的名字大概也就是這么來的。

清霜則是無雙打開的第二柄劍，那是一柄有些冷清清、暗幽幽的劍，劍身修長，看起來很飄逸。無雙打開它的那天，剛好是霜降，清霜劍所到之處，便也因這森森劍氣結出一層又薄又脆的冰霜，看起來像是裁了一片月光，不小心落在了地上。

那四柄劍相互交織碰撞，四柄劍其實就已經可以結很多劍陣了，天下和無雙用的比較熟練的是四象劍陣，可是看這四劍的走位，卻絲毫沒有要走四象陣的味道，那劍鳴颯颯，劍風卷攜起炮仗的紅紙碎屑，和干枯綣縮的枯樹葉子，還有那一汪好清好亮的月光。

————這劍走的，儼然是六合陣。

這兩個孩子，在他們十一歲的那年，竟然開出了第三柄無雙飛劍。

「第三柄」

“最后一柄————”

“————風簫！”

“————玉如意！”

也不知是不是雙生子的心靈相通，兩個人開出的第三柄劍，都和“玉“有關。

風簫是一把鑲玉劍，劍身之中，鑲嵌著一塊蜿蜒曲折如同溪水一般的翠綠色的玉石，具體是什么玉不得而知，但是它恨透很亮，無棉紋也無雜質，水淋明澈，通透地像一塊冰。

天下是在和大家玩鬧著掛燈籠的時候，縱身躍向清風閣最高處的琉璃瓦時感應到這柄劍的。大概和它的名字一樣，這柄叫做風簫的劍，也喜歡在最高處吧。

無雙的第三把劍是玉如意，就如劍的名字一樣，整柄劍都是玉質的，遠遠看去像一把通體碧綠透亮的如意，在陽光下面還會折射出七彩的棱光。隱隱約約有一種不可言說的貴氣。

即使是飛劍，行劍的道理和手持劍卻也還是一樣的，走劍要平善，氣要隨劍行，兩眼顧劍尖，氣沉兩足穩。

在十二地支中，子與丑合，寅與亥合，卯與戌合，辰與酉合，巳與申合，午與未合。相沖關系則是子與午相沖，丑與未相沖，寅與申相沖，卯與酉相沖，辰與戌相沖，巳與亥相沖。

而在陰陽命理之中，一陰一陽表里兩經稱一合，故而足太陽與足少陰為一合，足少陽與足厥陰為二合，足陽明與足太陰為三合，手太陽與手少陰為四合，手少陽與手厥陰為五合，手陽明與手太陰為六合。

于是這六把劍就相互交錯，相合相沖，走的好一個天地四方，眼、心、意、氣、功、力的內外相沖相合之道！

一曲劍陣畢，宋燕回就看到兩個人月光下神采奕奕地給他報喜————“師傅，我們入金剛凡境啦。”

那時候宋燕回在想什么呢…他在想，這劍…舞的可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