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峒在比大唐要更遙遠的地方，她勸下了有些猶豫想要跟著的常清，“已經麻煩你了這么多的事情，在這之后的路，我自己一個人走就好了。”

“要是真的沒有辦法了，五年之后，你來長歌門，我再和師傅想想辦法。”

“到時候再說吧，要是能活著回來，我請你和清衡去北離玩兒。”

離別之際，常清帶著天下到了離五圣村最近的驛站處，讓她沒想到的是，常清居然從這里取來了一個被包的嚴嚴實實的包裹。“打開看看吧，托我一位手藝頂好的朋友打制的，本來打算晚些給你，現在你要走，好歹趕上了。靈感出自你那日的「兩體容儀」。”

打開包裹，入木是一柄通體銅黃色，和衍天宗的魂燈類似棍杖狀的杖劍。劍尾處綁了一個小小的占星儀模型，約莫有小孩子的拳頭那么大。抽出劍來，劍身潔白如雪。

“我現在推脫，是不是也沒用？”她將那把劍又放回劍鞘里，“有名字沒？”

“有，叫「乾坤」。”

「乾坤」，這一個詞可以有很多個意思，一指《易》的乾卦和坤卦；二指天地；三指日月；四指陰陽；五指國家；六指局勢；七指帝后；八指玄虛。天下琢磨著，“好名字。”

她勒緊馬韁繩，“得勒，左哥，等我從勞什子那十二峒回來，給你講路上見聞吧！”

從五毒教附近出發去十二峒，最近的一條路是穿過岐國，橫穿神農架，一路由九黎寨進入嬈疆。不過這里與常清他們所在的大唐不同，這里剛剛發生過叛亂，一時間岐、梁、吳、晉…藩鎮割據，群雄并起。

亂上加亂的是，官府中為了保衛皇室而建立的神秘組織不良人，曾經執行過最后一次任務，然后便消失不見了。傳說黃巢叛軍攻陷首都之時，搜遍首都也未曾找到國庫寶藏和皇室龍泉劍。有人說龍泉寶藏和龍泉劍隨著這些不良人一起消失了，而在傳說中的龍泉劍上，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掌握了這個秘密的人，就可以掌握天下。

不過天下對這些所謂的寶藏不感興趣，她雖說至少還有五年可活，卻也還是著急找到十二峒的。她如今已經穿過了大半個岐國了，終于走到了岐國邊界的一座城池，武定。只要穿過這里，再走過神農架，她就可以平安到達嬈疆了。

岐國算是眾多藩鎮勢力中安穩點的。歧王李茂貞因早年屢建奇功，不過二十出頭便被賜予皇姓，岐國富甲一方。可惜最近江湖上不知從哪里傳出了岐王出走岐國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周圍各國也對岐國頗為虎視眈眈。

但是百姓的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的。就好像不管頭上的官換了哪一個，該吃的飯還是得吃，該做的工還是得做，店里的小二還是得熱情地招呼客人一樣。

她點了一碗三鮮面，小二不一會兒不僅拿上來一碗熱氣騰騰地面，還加了一小碟牛肉。“小二，我并未點這碗牛肉。”

“欸，少俠安心吃，我們老板娘說看你長的像她家遠嫁的大女兒，這碟子牛肉免費送的！”

她轉頭看向柜臺那里，一個面色紅潤的大娘正播著算盤對賬，她身旁一個帶著虎頭帽子的小男娃兒正抱著一個小布老虎自己玩兒，瞧見天下在看他，便一邊害羞地拿那個小布老虎擋住自己的臉，一邊拽他娘親沾了油煙的花圍裙，“娘！娘！那個小姐姐在瞧我們！”

那大娘拿手背蹭了下汗，“安安乖啊，自己玩兒。”

天下瞧著他們善意地笑，那不過六七歲的小男孩兒見了不好意思，把頭埋到柜臺下面，只露半個虎頭帽的虎耳朵出來。過了一會兒那對耳朵一抖一抖地，從柜臺后面又冒出一對圓不溜秋的大眼睛，卻不想天下仍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和他看了個對眼兒，唰的一下躲到了柜臺下，這下是連虎頭帽也看不見了。

天下看著覺得好笑，一邊想著小孩子能有個天真快樂的童年不容易，一邊轉頭繼續吃她的面了。于是過了一會兒她就感到有個毛茸茸的小東西朝他靠近。天下假裝沒看見，等到那只小老虎靠近了，想要往前一撲去嚇她的時候，她壓下嘴角憋著笑，直接把蓄勢待發的小娃娃拎了起來提到座位上，“不聽話的小朋友，晚上會被大老虎吃掉哦。”

“你、你騙人！才不會呢！”

“是嗎？你娘親是不是讓你乖乖地，剛才是哪個小朋友不聽話啊？”

“我、我沒有不聽話…”小孩子越說越心虛，可憐巴巴地抱著他那個已經半舊地布老虎。

天下嚼著牛肉，美滋滋的覺得逗小孩子真好玩。她放下筷子，在包袱里翻出些被曬干的金絲小棗，“吃不吃棗子啊？”

小男孩兒叫樸安安，是老板娘和掌柜的兒子，他還有個姐姐，和天下長得有一點點像，如今遠嫁去了鳳翔。小孩子一回生二回熟，沒一會兒就開開心心地啃著棗子和天下東一腳西一腳地絮叨，“鳳翔姐姐你知道嗎？就是岐國的首都，我和娘親還有爹爹過年的時候去過一次，那里又大又漂亮！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

“我姐姐嫁到那里做了…嗯…叫什么…繡娘？娘說就是給有錢人繡好看的衣服的！她縫東西可厲害啦！”他把頭低下來給天下看那頂五顏六色的虎頭帽，“你看，這個虎頭帽就是她繡給我的！厲害吧？”

“姐姐，你是做什么的啊？”

“我？我是一個行走江湖的…”

“哦哦！我聽說過江湖這個東西！那江湖上走來走去的是不是很好玩兒？像故事里一樣看到不服氣的就打？”

小孩子注意力沒那么集中，聽到一半思緒就又飄到了別的地方，冒出許多奇奇怪怪的問題。

“這個嘛…也不全是吧。”天下反正今晚是打算在這家店打尖住下的，也就由著小孩子鬧，暗自思忖著怎么用小孩子能聽得懂的語言給他講故事。

這本該是一個短暫又美好的相識，等到第二天天下就出發離開岐國，普普通通的故事，結果在晚上就發生了變故。

天下是被城里另一邊通天的火光和嘈雜的叫嚷吵醒的。拉開窗戶一看，便是城一角滾滾的濃煙，以及在人群喧嚷聲中辨別出的那一聲，“糧倉著火啦————”

還未等她弄明白現在的狀況，就聽見守城的士兵吹起的宣戰的號角。

————梁國的敵兵打過來了。

別說是城里，客棧里頭就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她慌忙跑到樓下，見安安和他娘他爹正忙著把值錢東西往包袱里塞，安安被人群沖撞了開，他一個小孩子腿腳能有多大力氣，跌在地上爬不起來，而那些慌不擇路忙著逃命的人哪里管得著他，“娘——————我疼————”

“停下！都停下！！”天下沖進人群，三下五除二推搡開那群踩著他的人，像拎小雞一樣把安安拎起來，一腳從上往下劈斷了大堂的一張桌子，水月劍從劍匣里飛出來，直接釘在了大門旁邊的墻上，半柄劍都被釘了進去，有幾個離門近些膽子小的，被嚇軟了腿，攤在地上。

人群霎時間安靜無聲，那樸家的老板娘跌跌撞撞地沖過去抱住安安，“孩子、我的孩子————”

“都停下來！跑什么跑？！如今城里亂成這個樣子，一個一個都曉得往哪里跑？怕是還沒出去就被人群踩死了！”她掃視一圈，看著那些被嚇壞了的人，“這里好歹有幾千守城士兵在守著，梁軍一時半會兒哪里攻的進來？自古就是守城容易攻城難，一個個的腦子呢？！”

“你們要跑，我不攔，但是若是還有點理智的，就和我先去救糧倉的火！要是糧食燒光了，外面敵軍圍守，那才是真的災難！武定若是淪陷，岐國也未必保得住！”

這一聲“岐國也未必保得住”，誰有那個膽子說出來？怕不是辱君之罪要掉腦袋的。這些人臉色白了又綠，總歸比剛剛冷靜些了。

“考慮清楚的，若是愿意，隨我去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