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武功稀疏的應何從往身后一推,蕩開劍匣就沖了出去。那小毒癡在戰場上沒什么用,他那點兒養蛇的微末毒術在廉貞的親衛隊看來也不過一般,大概只能干擾干擾敵人。而羽衣班的姑娘和廉貞的親信的混戰則在一瞬間打響,那群看起來舞琴弄棋的姑娘此刻都神色一凜,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打手。在混亂中,唯有那個左手拿著一把水月殘劍的姑娘,向廉貞沖了過去。
廉貞是個混蛋不假,但他是個實打實的逍遙天境也不假。就單說他用的出神入化的一柄軟劍,回想整個北離,天下沒有見過把軟劍用的比他還好的人。
雖然都是劍,但軟劍與硬劍不同,因其劍身柔軟如絹,軟劍的力道相較硬劍更不易掌握運用。硬劍善于砍與刺,軟劍則不善,但它可以割,而且可以輕易割斷血管與關節處的韌帶,揮動起來又可以像鞭子那樣速度極快,用力則屈之如鉤,縱之鏗然有聲,復直如弦。
那一道一道密密的劍刃劍風朝著天下的關節、韌帶、四肢、頸脖襲來,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青光,一劍襲來若長蛇巨蟒,勢如破竹。天下不得已向后拉開距離,右手結劍印召來剩下所有的那九柄劍,再加上自己的水月,結出了一陣「十面埋伏」。
廉貞意味深長地笑笑,突然將劍柄向后回撤,形成了一個「四門兜底」的架勢,那柄修長的軟劍劍刃在他的操縱下互相穿插,變成「五虎群羊」的招式,他隨即向左后撤一步,長劍揮舞,輕薄的劍刃上下翻騰,天下還來不及跟上他的反應改變劍陣的陣型,東北位的風雅所在的陣腳就被破了。
————是了,廉貞是北朝帶兵打仗出身的將軍,一字長蛇、二龍出水、天地三才、四門兜底、五虎群羊、六丁六甲、七星北斗、八門金鎖、九字連環,這些行兵打仗的陣法,他每一個都在戰場上演練過數次,論布陣,論經驗,論內力,他哪一個比不上天下這個才行走江湖兩年的小娃娃?
廉貞有什么理由能敗呢?
對陣博弈的壓力如一座搬不動的大山壓在天下的身上,這座大山過于沉重,可她心中的怒火又過于熱烈,她能嗅到廉貞軟劍上涂抹的毒藥,它在自己的身上留下火辣辣的滴血的傷口,在此失血的暈厥感涌上她的太陽穴。
就在她失神的這一刻,廉貞沖上前來,不知為何他沒有選擇用軟劍割喉,反而正對天下胸膛出了一掌,一股透著青色的氣體從他的掌中逸散開來。
“天姐!!”身后的那個小毒癡許是急了,天下聽的他撕心裂肺地喊,怎么喊的像那天大藥谷滅門似的,天下想,“護住丹田屏氣、別吸進去,那是透骨————!!”
可憐他這一句「透骨青」的「青」字還沒來得及說完,廉貞的軟劍就穿過他的胸膛,把他釘在了石壁上。他掙扎著要說點什么,可是只吐出來一口血。
廉貞很是嫌棄地看了一樣跌落在墻角咳血的應何從,轉頭對天下的興趣更大些。“我倒是小看了大藥谷的小弟子,這么快的時間就能配出鴆羽千夜的解藥,那這一次的透骨青,沒有人幫你們解了,你又當如何呢?”
周圍羽衣班的弟子警覺地往應何從那里靠過去,誰也不敢到透骨青擴散的中心去。這些姑娘身上臉上都掛了彩,可是廉貞的那十六人也沒得討多少的好。在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斂息凝神的時候,唯有應何從按著自己不斷流血的傷口,被羽衣班的一群人攔著,還是不要命似的往那里沖,“廉貞星你王八蛋!他媽的離天姐遠一點兒!!”
他身邊的大大小小五彩斑斕的毒蛇都昂起蛇頭,咝咝地吐著蛇信。以洞口為中心,方圓十里都出現了窸悉簌簌動物爬行的聲音,越來越多的蟒蛇朝山洞匯聚,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地面,一時間讓人有些瘆得慌。
廉貞笑得很是開懷,他腳尖挑起天下的下巴,然后一腳踢在她臉上。她被慣性踢得翻滾到一邊,仿佛有人把她的腸子從肚子里扯出來,她覺得整個人都在翻滾,直到她撞到一個三角形的東西抵住了她的后背,她后來才反應過來,那可能是某個被砍了頭的婦女的鼻子。她吸進的、呼出的氣都像冰雹,在她喉嚨里冷冰冰地劃下血淋淋的口子。
————冷、好冷、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都是涼的。
人在冷到極致的時候,甚至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冷,而是疼。是一種再動一下,皮膚就要裂開的銳利的疼,她的手止不住的顫抖,拿不住那柄水月,更不必提落在周圍的那九柄劍。
“透骨青,所有的毒藥里,我覺得這個名字起的最漂亮。”廉貞慢悠悠地走向天下,“中此毒者,會從骨頭縫開始變冷、僵硬,最后形如木偶,困頓而死。人死時,周身好似被冰鎮過,面色鐵青,因此得名「透骨青」。”
“怎么樣,我可是給你了一個全尸,是不是很漂亮的死法?”
天下發著抖,從廉貞的角度,可以看見女孩兒冒汗的額頭,不過那細小的汗珠很快就慢慢凝固成了細小的冰粒子,變成了一顆顆小小的白點子。
“也是,這死法可比你之前藏在山坳坳里的這群女的體面多了。你想知道她們在被砍頭前經歷了什么嗎?”廉貞笑嘻嘻地一一指認過去那些頭。
軍隊里都是男丁,沒有女人,該怎么解決大頭兵的生理需求呢?
于是就有了軍妓的出現。
可是會有女孩兒自愿去做軍妓嗎?
————不會有的。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愿不愿意,在廉貞和他的兵匪看來,都無所謂的。不愿意?鞭抽棍打,跪搓衣板,都是初級對待;更有甚者,被罰跪碎玻璃碴子,有的人還因此流血過多喪命。
比這更恐怖的刑法比比皆是。
他有些可惜地砸吧下嘴,“這么一想,還有些便宜你了,真是可惜,本來還想著能把你調教成個瘦馬或者船娘,這趟到邵陽,都沒撈到什…”
他的話尚未講完,忽有一劍直奔廉貞腦袋襲來,“廉貞,你霓裳奶奶來要你狗命了!!”來者持著雙手劍,宛若跳舞一般,她身邊的姑娘背著天下之前在她繡屋看到過的那柄劍,大約確實如霓裳說的,她去哪兒都帶著給朋友的這刀這劍,在她身后還跟著一群身姿曼妙的姑娘,“姑娘們,人家的刀都駕到我們脖子上了,還不給我精神點拿看家本事!”
天下模模糊糊中看見了纏打在一起的霓裳夫人和廉貞,他倆看起來勢均力敵,但霓裳顧忌著廉貞的毒術,終究不敢太近他身。也不知能撐多久。
她從冰冷中緩過神,手腳還有些發麻。廉貞的話語一擊一擊扣敲在她心口,這世上有太多種人,有人衣冠楚楚地讓你跪下去,也有人愿意渾身是血地拉你站起來。
她努力讓自己的眼睛聚焦,然后她就看見滾到自己左前方的一顆頭。那是一個已經把眼淚哭干的少女,看起來不比天下大多少,嘴唇已經干裂了,她的眼睛無神地朝外鼓出來,面色有些泛青。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不聽使喚,思緒也開始漫無目的地飄在天上。我應該起來去幫霓裳夫人才對,她覺得自己應該這樣想著,卻不自覺地開始想一些其他的東西。
————她感覺到一股沒來由的無力感,讓她想起在武定時,她也感受過這種似曾相識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