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說過，天下到洛陽來的目的，是搭上能夠回到西域三十二佛國的商隊。從這一點上，不難看出周武是一個遠比北離要國際化得多的大國。

盡管政治交流的貢使只有在通往首都的路途中才為普通百姓看到，普通的商人在洛陽非常常見。除了書籍和地圖外，這些人還帶來了奴隸、矮人、藝人、野生動物、毛皮、羽毛、稀有植物、熱帶木材、異國情調的美食、香水、藥材、紡織品、染料、珠寶、金屬，還有多種多樣的物品。

這些人里以突厥人、回鶻人、粟特人、阿拉伯、波斯和印度的商人居多，他們集中于西市周圍。其中波斯人非常多，以至于政府在城市中建立了一個特別機構來照顧他們的利益。這么一看，好像大理寺里有外來務工的外國員工，也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

阿里巴巴，大食國人。

是在大理寺負責協辦涉外案件的職員，天下的職務偶爾會與他有交集。

這人是個一看就與漢人不同的長相，他長得很高，卻并不是魁梧的類型，因要說的話應當算是修長。高鼻梁，棕紅色的翹起的頭發，深陷的眼窩，偏高的顴骨，還有一口奇怪的口音……他說起漢話的時候，總會讓天下想起操著一口苗疆話的鮮參。

順帶一提，雖然他負責對外案件的翻譯，但他的官話非常糟糕。

再順帶一提，由于外來官員來周武務工是非常普遍的一件事情，政府專門針對外國人設立了官話的考試，最高為八級，簡稱「官八」，大概類似于給外國員工簡歷增光添彩的彩頭。

「官八」，全稱「官話八級」，又稱，「阿里巴巴的一生之敵」。

據可靠謠言，最開始阿里巴巴對了官八考試指南苦不堪言淚流滿面的時候，嘴賤的王七曾經大言不慚地對阿里巴巴說，讓本大爺來教教你吧。其語氣，感覺尾巴都要蹺上了天。

結果王七對著「官八考試指南」一冊子天書一般的生僻字陷入了沉思。

同樣陷入沉思的還有現在看著「官八考試指南」第一頁「噏噐噑噒噕噖噚噛噞噟噣噤噧噩噮噰噱噳噵噶噷噺噽噾噿嚁嚂嚃嚄嚅嚆嚈嚉嚊嚋嚍」的天下。

據說后來裴東來曾經把刑房借給阿里巴巴用于備考，經過徹夜奮戰，阿里巴巴在考試當天發現自己把官話八級的考試報成了官話四級————當然，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阿里巴巴在考場上睡過去了。

但是阿里巴巴會就這么放棄嗎？

當然不會。

那么阿里巴巴后來考過官八了嗎？

當然沒有。

雖然阿里巴巴考不過官八，但是天下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以學習的機會。她翻來周武的詞典，從頭到尾啃了一遍之后，把磚頭一樣厚的書砰地一聲砸在阿里巴巴桌子上，“和你商量個事兒唄。”

“我負責輔導你官話，你教我你們那兒的大食語。”

“成交不？”

————阿里巴巴其人吧，是個考不過官八的快樂青年。

在大理寺呆了一陣子之后，天下生出了一個小小的疑問。

裴東來雖然貴為少卿，但是平日工作見到的次數卻不算少，可是為什么來大理寺好久了，都沒有見到大理寺正卿呢？

并不是天下見不到大理寺正卿，而是大理寺正卿之前都去外地辦案子了，今日才回來。

那人和天下想象的很不一樣。

此人叫薛勇，豹頭環眼，燕頷虎須，不過他不是很高，身材是偏矮偏胖的類型，一下子就把天下想象中身高八尺的形象砸了個碎，同樣把他的威嚴削了個大半。再者他愛笑，又生的胖，一笑起來的時候就只能看見眼睛瞇起來的兩條縫，和兩頰鼓鼓的肉，倒是生出些慈祥出來。

這人一見到天下就樂呵呵的，“還沒到洛陽就聽說我們這兒新入職一個厲害得不得了的小姑娘，第一天就嗆住了所有能打的，這么一看真是條亮盤順的丫頭。”

“在大理寺呆的習不習慣啊？有沒有人欺負你啊？”

“有人欺負你和你薛叔說。”

————薛勇其人吧，是個看起來很和善的大叔。

跟著薛勇回來的還有個人，大理寺評事，孫豹。

此人是天下來大理寺之前寺里除了少卿正卿以外最能打的，據說是當兵出身。他看著很是高大魁梧，制服下隱隱可見壯實的肌肉，長得很是周正，濃眉大眼，和天下問好時有股淡淡的憨氣。

孫豹的生活有一點很規律，即，他每月都會去寺廟求簽，風吹日曬，雷打不動。

“你們練武之人，都會這么迷信嗎？”有一次，實在看不下去的裴東來這么問天下。

“反正我不信鬼神。”天下搖頭。

那么孫豹是為什么這么迷信呢？

是因為以前當兵時候敢死隊成員都是抽簽決定的啊。

—————孫豹其人吧，是個很迷信的打手。

大理寺除了正常的案件事務處理，其他的吃喝住宿也是有人負責的。畢竟當初招人的時候說的是包吃包住。這就不得不說到膳房的大師傅，蔡蔬。

膳房大師傅蔡蔬，其年齡資歷堪稱大理寺七大謎題之一。不但年輕的人，像裴東來、天下、張訓會叫他蔡叔，連薛勇也不例外。

有時候溜達到膳房，往往第一句話順口而出的就是，“蔡叔，今天吃什么啊？”和“蔡叔，還沒開飯啊？”

蔡叔是個很有原則的廚子，比如，大理寺的一日三餐，必須有蘿卜。

拿大理寺今日的午餐為例，兩菜分別是蘿卜燒丸子和炸蘿卜丸子，湯，則是燒蘿卜丸子湯。天下一度非常奇怪為什么每天都是變著花樣吃蘿卜，大理寺從來沒有人向食堂投訴。

后來王七好心和她科普了大理寺秘聞。

————據說以前是有人抗議的，抗議的人還是裴東來本人。“怎么總吃蘿卜，給本座換個菜！”那時剛上任不久的裴東來，尚還沒有經歷過社會的毒打。

第二天膳房的菜單就變成了韭菜燉雪蛤，拔絲魚頭，和羊眼凍。

“還是吃蘿卜吧。”

自那之后，再也沒有人抗議了。

“怎么感覺吃的還不如應何從的蛇…”天下一時間喪失了說點什么的能力。

剛從澡堂捉到一只肥碩的老鼠的墨惘很合時宜地爬到天下身邊冒了個頭。說起來，大家對墨惘的態度自從它抓遍了大理寺的老鼠和蟲害之后，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天下很懷疑大家現在正把這條貪吃蛇按養貓的模式養，盡管她常常覺得墨惘比起貓和蛇更像一只好吃懶做的豬。

不過天下從很久以前就是個不挑食的孩子了。甚至對于她來說，韭菜燉雪蛤，拔絲魚頭，和羊眼凍也并非什么難以接受的菜。

她上午工作結束的早的時候就跑去廚房看蔡叔做菜，偶爾甚至也會幫他打打下手。那些蘿卜做成的菜里，天下最喜歡的是蘿卜丸子湯。白蘿卜不要切絲，要切成片，姜和蔥要切的碎碎的，和足量的肉沫拌在一起，淋一勺生抽、一勺料酒、一勺蠔油、小半勺鹽、一個蛋清和一勺淀粉，白胡椒粉要加，但只要半個指甲蓋不到的那么一點點，這樣拌出來的肉餡最香。

白蘿卜下水煮開后，會有一股很淡很淡的甜甜的香氣。蘿卜片快要半透明的時候呢，就往下下肉丸，肉末的香就嗞哇一下揉進蘿卜的甘甜里，最后出鍋前還要再撒小小的一把蔥花，綠油油的浮在湯汁里會很好看。

做了好多好多年菜的蔡叔手上有常年拿菜刀磨出的老繭。他有一雙勞動人民會有的有裂口的、皺巴巴的、粗糙的手，刀工又快又好，每次調肉餡只要眼睛一瞄就知道手下的飯勺要加多少的調料。

————蔡叔其人吧，是個很有資歷的廚子。

很多時候，她會捧一碗蘿卜湯，先吃里面浸足了肉湯的蘿卜，然后再吃香噴噴的咬開冒著熱氣的肉丸，王七會在旁邊嘰里呱啦講著一些不知道從哪兒聽過來的八卦，崔倍偶爾應他一兩聲，吃不慣食堂的阿里巴巴會跑去西市買大食國的小吃，也常常幫他們帶一兩份零嘴。孫豹呢，每個月抽簽的好壞只要這個月一上飯桌大家伙就能從他的臉上讀出來。裴東來和薛叔也來食堂和大家伙兒一塊兒吃，有時案子多，大家會一邊討論案情一邊吃，似乎是多年被訓練出來的素質，這群大老爺們兒倒是破天荒學會了不把油漬搞到案卷上。

有時天下抱著碗在食堂，吹著洛陽有些悶熱的風，會莫名其妙地覺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