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薛勇身亡當日,奉皇后招曰,新增兩千羽林軍鎮守禁宮內外;任意出入者,殺無赦。所有的燈火都換成了夜明珠,飲食都得從宮外進,不過這兩日因為焚尸案的緣故,天后吃得也少,大約也在煩心。
“天后,天后。”之前那個萬軍叢中將薛勇斬落下馬的女官換了一身宮女的衣服,圓領袍衫,窄衣短袖,恭恭敬敬地將吃食端到了天后面前。
這人是當今天后身邊的大紅人,上官靜兒。
“我不餓。”武明空仍舊執筆批閱著奏折。
“大典將至,天后身子要緊,特意備了天后愛喝的羹湯呢。”上官仍是柔聲相勸,她將羹湯分出了一小碟在旁邊,自己飲下,之后點起了一炷香。
武后向她瞥了一眼,終究是憐惜她,“往后這試食你就別自己來了,讓底下的人去做吧。”
那女官笑著搖搖頭,說的心甘情愿,“靜兒的命是天后給的,生要為天后而生,死亦要為天后而死。”
武明空并沒有懷疑她這句話的可信性,但她放下了手中的筆,“記好一句話,要活著,活著才能打敗你的敵人。”
“打我十四歲進宮,一關一關的走過來,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她冷冷地笑了一聲,“他們就是見不得女人當皇帝。”
上官乖巧地點頭,雙手將羹湯舉過頭頂,“時辰到了,天后可以用膳了。”
武明空并沒有拿走靜兒呈上來的羹湯,反而是越過了食碗,慈愛的摸了摸靜兒的頭。原本是低著頭的靜兒抬頭望向武后,又很快地垂下眼睛,沒藏住自己的笑。
這樣溫馨的氣氛卻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很快就被宮女驚恐的叫聲打斷了。
“國師的神鹿出現了!”
“神鹿,快,神鹿!”
那是一只泛著白光的梅花鹿,鹿角很長,在黑夜里,人們只能看到對方優雅勻稱的身形。
“萬法皆空,天命是從。”從神鹿的方向傳來一個偏中性的聲音,那個聲音不大,聽不出男女,但卻讓人聽的很清楚,好像它就在你的耳邊一樣。
“恭候國師降臨。”除了武明空,其他所有人都跪下了。
“近日天象紊亂,妖人趁本座閉關,擾亂皇土,逆天而行。”
武明空仍舊處變不驚,保持著為帝的莊嚴,“肖請國師明示。”
神鹿繼續作答,“妖人逆天而行,皆因太白星離宮八年,身陷囹圄,尚未歸位。”
囹圄……在武后身邊跪著的上官靜兒想到,太白星是囚犯?!
似是算出了眾人的疑惑,國師繼續借神鹿之后點明,“太白星源自狄城,故居陽曲。”
這么一來線索倒是都明晃晃地指向了那個人,武后問道,“離宮八年,源自狄城,國師所指莫非是狄仁杰?”
上官急忙抬頭,忍不住反駁,“狄仁杰反對天后垂簾聽政,以逆反案被打入大牢,若放他出獄,豈不令亂黨如虎添翼?天后三思啊!”
國師似乎早已料到了武后一派的猶豫,只是留下一句,“太白星一旦復歸,亂相平弭,群星各安其座。”之后便讓神鹿隱去了。
武明空一揮衣袖,聽不出喜怒,“去查查,狄仁杰是死是活。”
第二日,大理寺內。上官靜兒正捧著圣旨宣讀。
“順天時應,天后詔曰。進來東都不寧,怪案頻生。禍心包藏,動蕩視聽,特命狄仁杰為欽差,”她說及狄仁杰的時候,正單膝跪地領旨的裴東來瞟了一眼那傳聞中八年前的通天神探。那人一身藍色官服,看起來是十多年前的官府款式了。那人毫不關心此刻上官靜兒正在宣讀的東西,而是俯身去逗弄自己籠子里一只受傷的小鳥。
這人什么毛病。裴東來如此想著,案子還沒解決,天后又給送過來一個不知道是敵是友的大麻煩,他默不作聲地長嘆一口氣,環顧四周一圈,發現還是沒有看見廈天。他覺得頭疼的更甚,這小妮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人給開導好。
上官靜兒繼續宣讀著,“特命狄仁杰為欽差,率同大理寺上下,限令登基大典前偵破焚尸案,欽此。”
“接旨。”
接完了旨,裴東來走到狄仁杰身邊,打算會會這位狄大人,“欽差大人,您辦案的風格果然獨特。”而狄仁杰卻仍舊把注意力都放在那只鳥上,“查案,都不忘遛鳥。”
“這鳥用處大著呢,能破案。”狄仁杰留下這句莫名其妙地一句話,他抬頭看云層密布的天空,嘟囔了一句,“怎么一早都不見太陽。”
“這是停尸的地方,各位大人請。”張訓將裴東來和狄仁杰帶到停尸房。
鳥籠里的鳥撲棱起翅膀,突然就按變得很鬧騰,狄仁杰將鳥籠順手遞給張訓,“這鳥懼怕進去,找人在外面看護它。”
張訓大概也沒想到這位御派欽差第一個給自己下的命令居然是這個,他望了一眼裴東來,這位白發神探甩給他一個「煩死了,你自己看著辦」的表情。
走進停尸房,里面的地上鋪著一個大木板,木板上面有兩具尸體,其實也說不上是尸體了,只是兩堆燃燒后的黑色焦炭。角落里,不時還漂浮著一團團綠色的熒光,那是骨頭發出的磷火,也就是常在墓地中見到的鬼火。
裴東來道:“既然人都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仵作,念。”
旁邊的龐柏一聽,雙手捧起驗尸記錄,神情肅穆,念道:“亡者賈頤,字進之。從四品太中大夫,工部侍郎······”
狄仁杰一邊聽一邊對裴東來道:“你親眼目睹薛大人的死狀,對這件案子怎么看?”
裴東來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看了一眼旁邊的上官靜兒,欲言又止。狄仁杰會意,轉身對上官靜兒道:“你去門外守候,以防殺手再來刺殺。”
上官靜兒明知是推辭,便道:“我奉天后的諭旨,寸步不離。”
狄仁杰隨即把腰間的蓮花銀徽摘了下來,遞到上官靜兒面前,道:“如果你不聽我的指揮,那我就不干了。”
上官靜兒氣極無奈,只好轉身走出房間。
見她背過身站在門口,狄仁杰還嫌不夠,沖她大聲道,“關門!”
上官靜兒氣的肩膀顫了兩下,轉身嘭地把門關上。一邊的張訓慌忙把頭轉向一邊,沒敢看這位的熱鬧,尷尬之情溢于言表,卻還是沒躲過上官的一記眼刀。
狄仁杰見她把門關上后,轉身面向龐柏,吼道:“大聲點,我聽不見。”
龐柏一驚,立即大聲道:“······庚寅年葭月初一,未時,于通天浮屠內無故自燃,化成焦灰。存指骨三節、右耳一枚、顱骨耳下七分,死因未詳······亡者薛勇,字明厲,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大理寺正卿。庚寅年菊月初一,申時,于練兵場無故自燃,爆裂而死。存肋骨三節、腿骨尺二、骨屑若干,死因未詳······”
狄仁杰再轉身面向裴東來,“這回可以說了吧。”
裴東來望著木板上的尸灰,“這些——的確不像凡人的手法。”
狄仁杰聽之一笑,搖搖頭,“不要和我說場面上的話,說了等于沒說。你說是誰。”
裴東來湊近狄仁杰,道:“市井謠言,國師在登基大典前痛下殺手,要恫嚇反對天后的人別輕舉妄動。于是痛下殺手,殺一儆百。”
“陸離?聽說他八年前騎神鹿從天而降,給先皇治病,法術高超。”
狄仁杰對國師了解不多,畢竟他那時已經入獄,裴東來聽聞,諷刺說,“大人入獄多年,對國師的「功績」倒是很清楚。”
狄仁杰一笑了之,“都是從奏折上看來的。不過聽裴兄的口氣,倒是對國師好像頗有不服之意。”
裴東來沉著臉,沒有說話。
狄仁杰接著對裴東來的說辭提出質疑:“不過,就算是國師下的手,那也輪不到賈大人。賈頤是天后指派的,殺他為什么?”
裴東來對官場上那些說不明的暗流涌動是清楚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看過賈大人的奏折,他只按月檢查大佛。大佛的工期如此之緊張。殺了他,豈不是誤了登基大事?”狄仁杰否認了他的說法。
裴東來嗤笑一聲,“可是因為天后登基,朝中新舊兩派斗爭激烈,焚尸案偏偏又在此時爆發······你敢說這中間毫無關聯?”
“動了平安符就會遭天譴,國師用妖法殺人,這么荒謬,你會相信嗎?”
是了,他和薛叔一樣,這種妖言,是不會信的。
可他不信的是狄仁杰和上官靜兒,于是裴東來反問一句,“事實俱在,為何不信?”
“你沒有說實話。”狄仁杰寬和地笑笑,“你我都知道,符咒之說只是幌子,兇手真正的目的是想掩飾真相。”
裴東來抬了一下頭,暗示狄仁杰天花板。原來是被趕出去的上官靜兒,不信邪也不愿意放棄監視狄仁杰,于是爬上了停尸房的屋頂,挪了磚瓦在偷聽。
“她還在盯著咱們呢。”裴東來本來就和狄仁杰離得近,如今他又往狄仁杰那里邁了一小步,低聲道,“我們演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