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令旗一揮,口中怪叫,隨后有十只神鹿從石林中跳出,將狄仁杰包圍起來。陸離再一揮旗,口中再叫,那十只神鹿就如同被附體一般,迅速而兇猛的向狄仁杰攻去,那氣勢與力度不下于山中虎狼。
狄仁杰不知其中玄機,不敢硬碰,只好借石林躲避。可是那些神鹿異常詭異,竟然能一頭將石林撞毀,而不受其傷。狄仁杰揮起亢龍戩與一只神鹿相擊,已測出它的弱點,然后再一擊,神鹿斷碎,原來是木頭與鐵皮做的假鹿。
狄仁杰暗叫一聲:“傀儡術!”
之間陸離正在手腳并用操縱著這些神鹿傀儡,狄仁杰不與神鹿糾纏,直奔陸離而去。可是去路又被幾只神鹿擋住,狄仁杰揮起亢龍锏相擊,神鹿一躲,避開了。狄仁杰發現在神鹿和陸離之間都有鋼絲相連,而這些鋼絲隨著神鹿移動的軌跡縱橫交錯,就像蜘蛛網一樣將自己罩住,水泄不通。
狄仁杰無法上前,只好再退,突然胸口一陣洶涌,一口黑血噴了出來,那幾只神鹿眼看就要撞到他,可是卻在他身前戛然而止,一動不動的停在那里。
狄仁杰疑惑不解,調整了一下氣息,再擦掉嘴角的血跡,然后對陸離道:“怎么?是不想趁人之危還是不想殺我?”
陸離最后問了他一句,“你這么做,值得嗎?”
狄仁杰怔神片刻,沉默著,他嘴角輕揚,“值得。”
陸離一揮手,放開操縱那些神鹿傀儡的鋼絲,然后飛身從石林而下,站在他面前,“那我的倒要看看有多值得。”
狄仁杰滿心疑惑地望著原地倒下去的神鹿,望向陸離,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那人回答道,“你不是想殺我嗎?那我便讓你殺。我就站在這里,一動不動,不還手,不躲避,不抵抗,就用這肉身接下你一锏。”
“你可知我手中的锏叫什么?”
“亢龍锏。”
“那你可知它有何威力?”
“可以測出與之相撞物體的弱點,一擊必出裂痕,再擊必會斷碎。”
狄仁杰聽聞更是疑惑,“既然知道,你還敢用肉身接著一锏?”
陸離道:“我對你的為人品格早就有所耳聞,我料想你定不會揮祖傳亢龍锏殺一個不反抗之人。但是,你若不殺我,就見不到上官靜兒。所以,我要跟你賭上一賭,我想知道你所謂的‘值得’到底限于哪里?是會為了為人品格而放棄紅顏知己,還是會為了紅顏知己而放棄為人品格?”
狄仁杰聽他這話,覺得不可思議,天底下竟然還有如此為人。
狄仁杰略微思索,“我狄某從來都沒有刻意去想過自己的為人品格,讓我揮祖傳亢龍锏殺一個不反抗之人我的確很難辦到。”
“那這么說,你的‘值得’就是自欺欺人了。”
狄仁杰反問他,“我想問你,你用性命來賭我的自尊,值得嗎?”
陸離一聲笑喝,“如果通天神探狄仁杰都可以不要自尊,那我為何不可以不要性命?”
狄仁杰垂手嘆息,“在我眼里,沒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如果沒有性命,那就算擁有再多自尊也沒有什么自尊可言。因為自尊并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給的。”
陸離則步步相逼,“那我就更想知道了,在你心中,是我的性命重要,還是上官靜兒的性命重要,又或者是你自己的性命重要。”
“你真是一個妖道!”狄仁杰冷眼看著國師。
那道法高深的國師詢問道,“是很難回答還是很難選擇?”
狄仁杰終是下定決心,“我是將死之人,而你是必死之人,只有上官靜兒才有可能活下來······”
“是想給自己即將做出的自私的行為找一個自欺欺人的借口嗎?如果你覺得自欺欺人可以心中無愧,那我的性命你就可以拿去。”陸離朝他輕蔑地笑。
而狄仁杰多年磨練出來的內斂和沉穩似乎在此刻就要崩潰,他的內心從來都沒有如此復雜地掙扎過。他想說陸離害死了很多大臣,該千刀萬剮,他想說他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要鏟除國師,他想說······他現在什么都不想說,因為所說的一切都成了掩飾自己內心虛偽丑陋的借口。
狄仁杰沉思片刻,將心神收穩,舉起亢龍锏道:“我必殺你,不是為了給被你殺害的大臣報仇,也不是為了還大唐一個朗朗乾坤,而是為了我要救上官靜兒。”
話畢,一锏揮下,打在陸離胸口,陸離一口鮮血噴出,倒在地上,然后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響。
狄仁杰道:“你死后,我會親手葬你。但在你死前,你要告訴我上官靜兒在那兒?”
陸離忍受著五臟的翻騰和骨骼的斷裂,丹田之氣不夠,無法再用腹語,便張了張嘴,聲音模糊,“就在你眼前。”
狄仁杰一聽,應然是女子的聲音,腦中閃現無數畫面,心中瞬間仿佛被萬箭刺穿,連忙蹲下身子扶起她,“你······靜兒?”
陸離點點頭,把左手伸向腦后。可是她的手已經抬不起來了。狄仁杰會意,便把自己的手慢慢的伸過去,然后從后腦中拔出銀針。
竟然是易容術。
陸離臉上的肌肉慢慢扭曲變形,最后變成了上官靜兒。
狄仁杰悲憤道:“你怎么會是國師?國師是八年前······我怎么這么笨啊!八年前的國師可能早就死了,國師是誰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成為天后手中借天命斬殺的刀劍,而這把刀劍,現在你最適合,我怎么就沒有發覺······還有這一路上你的種種表現,在鬼市時,在破廟里······我竟然沒有發覺你就是國師!”
上官靜兒的臉色雖然氣血上涌,但卻含著笑意,“不是你笨,而是你根本就從來都沒有懷疑我,你對我的這份信任,我應該高興才對,而我現在也的確高興。”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不能為了你辜負了天后,更不能為了天后辜負了你,我思來想去,天后早晚會要了你的命,那我只能陪你一起死。我雖然沒有其他的選擇,但我卻可以選擇怎么死。”
狄仁杰道:“你怎么這么傻?”
“不要怪天后,因為沒有天后,就沒有我。我已經沒了父親。不想再沒了天后。”上官靜兒伸手撫上他的臉,“狄仁杰,你真可憐,天地這么大就是容不下你。世上那么多人都想要殺你,天后也讓我殺你。可是我下不了手。”
她娓娓道來無極觀的真相,“你猜的沒錯,天后當初設立無極觀,就是想要利用國師鏟除異己。當時我們的確殺了不少人。但是焚尸案絕對不是我們所為。兇手肯定還要作亂。你一定要幫天后度過難關,查獲真兇……”
狄仁杰忍不住地流下眼淚,“我懂了!”
“你送我回去吧…”她說完這句話,就她滿足地閉上眼睛,一臉笑意,躺在狄仁杰的懷里減弱了聲息,沒有絲毫遺憾。
狄仁杰抱著上官靜兒的逐漸生機盡失的身體,眼淚一直在不停地流,心中仿佛有一把刀在割,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疼痛。痛得讓人失去直覺,痛得讓人顫抖,痛得讓人一點兒聲音都叫不出來,一切都在體內隨著五臟六腑無聲的破碎。
他突然有一種錯覺,好像中了亢龍锏一擊的人不是上官靜兒,而是他自己。不然,為什么這種疼痛會如此真實?
長夜雖漫漫,但也逐漸消逝,天邊已經泛起了微白,再過不了多長時間,太陽就會從東方升起,而天后也會在一天后正式登基。面對未來,似乎就要有了一個新的開始,但在開始之前,也要先有一個對于過去的結束。
狄仁杰把上官靜兒抱到馬上,為她擦凈了血跡,梳理了頭發,輕聲說道:“這匹馬會送你回到你來的地方的…而我…也要去將這樁案子一個了斷了。”
馬匹將靜兒駝回大明宮,宮內亂成一團,武明空抱著靜兒,大喝道,“傳太醫!快傳太醫!!”
“天后…”上官靜兒躺在她的懷里,氣息微弱地吐出這樣一句話。
多年來的教導培養,武明空又怎么會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揮手讓宮女太監們全部退下。
“靜兒不知…是否…可以問天后一件事情?”
武后難得露出了母親般的慈愛,“說吧。”
“你這一生,到底有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
這個問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武明空的意料之中,她抱緊了上官,輕聲說道,“有,只是付出的代價很大。”
“值得嗎。”上官看著她眼中流露出的痛苦。
“值得。”
聽到這個答案,靜兒沒有做出回應,因為她的瞳孔已經逐漸渙散,永遠的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