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雨墨慢慢地旋轉著傘柄,散著熒光的粉末蝶翩翩飛起,沖著前方襲去。
瑾玉公公上前一步,伸出手將那只蝴蝶握在了手中,一把捏成了碎末,那些碎末卻未掉落在地,而是繞著他的手臂打了個轉,隨即消失無蹤。
慕雨墨盈盈一笑:“公公要想活命,還是把這手臂砍了吧?!?/p>
瑾玉公公卻神色淡然,看著那些粉末滲透進他的皮膚中卻面無表情,只是臉色微微一紅,隨即打了個嗝,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
慕雨墨停止了轉傘,眉毛一挑:“綿息術?!?/p>
“雕蟲小技。”瑾威公公冷哼了一聲。
瑾玉公公卻搖了搖頭:“是奇毒紫媚娘,并未雕蟲小技?!?/p>
慕雨墨足尖一點,已經掠到了瑾玉公公的面前,她右掌一揮,寒氣凜冽。
霜寒掌。
瑾玉公公也立刻揮出一掌,卻是帶著一股暖意。
綿息術。
至寒的掌法偏偏對上了至暖的功夫。
慕雨墨與瑾玉公公對掌之時,左手一揮,那把紙傘再度打開,上面的毒粉沖著一旁的瑾威公公散去。
卻見瑾威公公長劍之上的符篆瞬間飄起,一股無形劍氣升起,硬生生地將那些毒打了回去。他長劍一揮,轉眼便已落在了蘇暮雨的面前。
“聽說你綽號蘇十八,能一個人同時操縱十八柄長劍,我很想見一下?!辫州p輕一抹,將劍身之上的符篆抹去了一大半。
蘇暮雨點頭:“自在是枷鎖,手可殺逍遙。以地境斬天境,我也想見一下。”
瑾威公公縱身一躍,長臉揮出。
蘇暮雨用力往地上一撐,傘尖沒入了土中,他手一揮,身為傘柄的長劍已被他握在了手中。
“你的十八劍陣呢?”瑾威公公沉聲道。
“公公淵眼劍上的符篆不也還未解開嗎?”蘇暮雨答道。
屋檐之上的雷無桀又打了個哈欠,身邊的心劍因為下面那些人身上的殺氣而鳴叫地越來越響了,但是他還不能動。蕭瑟和他說,他要對付最后的殺招,這次的暗殺絕不會那么簡單,除了暗河的殺手以外,必然還會有后招。
“這后招到底什么時候來啊,蕭瑟這家伙,就是喜歡裝神弄鬼?!崩谉o桀無奈地說道,“看著他們打得這么熱鬧,我卻只能看著,真是令人懊惱啊?!?/p>
他站起了身,居高臨下四顧掃視了一圈,發現大門之外,蘭月侯的狂刀已經死死地壓制住了謝舊城,這位新任謝家家主的刀法,似乎還比不上他的師范謝七刀。而庭院之中,局勢雖然還不明朗,但是兩位暗河家主一時半會自然不可能闖進屋內。
剩下的殺招會是誰呢?
暗河大家長?那位修習閻魔掌的高手,的確是個極為兇險的對手,可是雷無桀明顯感覺的到,白王府里還有一個很可怕的氣息,心劍震鳴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怒劍仙顏戰天。他的實力不會低于暗河大家長,而當日暗河欺騙了他,又派人攔截他,他很生氣。而他愿生氣的時候,劍也越強。
這固若金湯的防御之下,究竟如何還能闖進來?
雷無桀搖了搖頭,總覺得自己今晚是白來了。
白王府后院。
司空千落和蕭瑟依然坐在馬車之中,并沒有下車的打算。
司空千落皺眉:“我們在這里需要做什么?為何不進去?”
蕭瑟淡淡地說道:“等人?!?/p>
“殿下,他們來了?!毙旃芗蚁崎_了幕簾。
蕭瑟望向前方,果然一輛馬車朝著他們行了過來,對面的馬車幕簾也被拉起。
赤王蕭羽以及暗河大家長蘇昌河正坐在其中。
“我記得這個人,當初他想殺你,被無心和尚攔了下來。”司空千落低聲道。
“是暗河的大家長。”蕭瑟說道。
司空千落手心微微冒汗,點了點頭,雖然她如今功力增進不少,但暗河大家長,是可與他父親齊名的高手,現在的她,幾乎不可能攔住對方。
“六哥?!笔捰鹦Φ?,“明月清風殺人夜,六哥在這里做什么呢?”
蕭瑟也笑了笑:“老七你來這里做什么,我便攔著你做什么。”
“你從小就愛和我作對,我什么也搶不過你,但這一次,你贏不了?!笔捰鹜良诺陌淄醺?,“今天,二哥的眼睛不會好,那位請來的小神醫,也再也走不出這道府門了。”
蕭瑟望著一言不發的蘇昌河:“這就是你最后的殺招了嗎?里面還有一把心劍,一把破軍劍?大家長就算神功蓋世,可有這個信心?”
蕭羽搖了搖頭:“今日蘇先生并未打算出手。里面的人,自然有其他人會解決?!?/p>
“那我們就不妨打個賭,今日二哥的眼睛會好,小神醫也不會有事。”蕭瑟沉聲道。
“你說賭,那么賭什么?”蕭羽笑道。
“賭這天啟城?!笔捝f道。
蕭羽搖頭:“這賭局還未有那么大,區區一個蕭崇的眼睛,配不上天啟城。天啟城的賭局還在后頭,我不妨先要一個彩頭,若是我贏了,那座天啟城的雪落山莊,是我的了?!?/p>
“當年你就想和我搶,但那天的比試你輸了,父親選擇給了我。不過一個宅邸,你現在還是放不下嗎?”蕭瑟微微皺眉。
“當年我也說過,這一次被你搶走了,卻終有一天我會搶回來?!笔捰鹇曇粑⑽⑻岣?,“所有的一切,我都會開始一點一點地要回來!”
“那若是我贏了呢?”蕭瑟問道,“我是千金臺的常客,我從南訣太子的手中贏過一座城池。”
蕭羽冷笑:“你提,雖然不過是一場空。你要城池,我也可以給你一座?!?/p>
蕭瑟望向蕭羽:“我有一個朋友,他說他要來天啟城,他也的確來了。但我卻找不到他。他是個很不一樣的人,這很奇怪,你和他的關系很特別,我想他的失蹤和你有關。如果我贏了,告訴我他的下落?!?/p>
蕭羽笑了笑:“什么人,能讓永安王這么看重?”
“天外天宗主葉安世,或者說。寒山寺的無心和尚?!?/p>
蕭羽揮了揮手,五個穿著黑袍的殺手出現在了馬車的附近。
司空千落急忙握住長槍,蕭瑟卻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要賭的人,是不能離開賭桌的?!笔捰鹄湫α艘幌?,五名殺手沖著白王府掠去。
“是暗河的殺手嗎?”蕭瑟微微皺眉,看著他們從馬車邊掠過,一個個雙目無神,面色泛金,“卻是哪里有些奇怪?!?/p>
雷無桀站了起來,手一揮,心劍已被握在了手中:“終于等來了對手,卻只是幾柄纏人的劍。真是令人失望啊?!?/p>
月光之下,五名殺手正沖著這邊急襲而來。
雷無桀站住了身,準備迎敵。
卻見一柄巨劍從天而降,硬生生地將那五名殺手截在了那里!
五名殺手同時出手迎敵,卻被一劍斬飛。
世間有如此霸氣劍勢之人,也只有顏戰天一人而已!
“又被搶了。”雷無桀撓了撓頭。
但那五人被一劍擊飛以后,卻只在地上微微一頓,就已再度掠起,沖著顏戰天襲去。
顏戰天打落一柄,便又有一柄襲來,五個人全都被打飛以后,卻又同時再度襲來。顏戰天微微皺眉,遠處的雷無桀也微微有些驚訝。
這五名殺手的動作迅捷,出手狠辣,的確算得上一等一的殺手,但放在怒劍仙的面前,本不值一提,但是可怕的,這五位殺手,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藥人?!鳖亼鹛炖浜咭宦?,“西楚的邪門玩意兒,還沒絕跡嗎?”
白王府后門。
蕭瑟回想著剛才看到的那幾位殺手,總覺得有些熟悉,直到此刻才反應過來:“是西楚藥人!”
司空千落不解:“什么是藥人?”
“西楚亡國之前,國中有一些神秘的藥師,他們能以藥煉人。服下他們藥的人,功力能在短時間內飛速提升,并且不會再感覺到疼痛,直到身死之前都不會停止戰斗。這種人便被稱為藥人?!笔捝蛱K昌河,“但是藥人最后的下場都很慘,大家長竟對自己人也能下此狠心?”
蘇昌河默然不語,倒是蕭羽開口冷笑道:“婦人之仁。”
“螻蟻!”顏戰天提劍猛地一揮,竟將一名殺手懶腰斬斷,隨即再一縱身,將另一名殺手的右手生生地砍了下來。可那名殺手卻渾然感覺不到疼痛,左手拔出一柄短劍,朝著顏戰天刺去。
但很快,那只左手帶著短劍也飛了出去。
顏戰天一腳將這沒了左右手的殺手踢開,轉頭朝著身邊望去。雷無桀收了劍,微微一笑:“怒劍仙前輩,雖然我們之前的關系并不好。但現在形勢所趨,看來需要聯手了。”
剩下的那三名殺手再次圍了上來。
顏戰天微微皺眉:“剛剛那兩名殺手明顯弱上許多,可這三人,實力接近于幾位家主。我要兩個,分你一個?!?/p>
雷無桀點頭笑道:“那就謝過前輩了?!?/p>
“若不是今日崇兒的事情不能有意外,不然三個人的命,我都要了?!鳖亼鹛焯釀τ?。
不遠處的屋檐上,一個黑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里。他穿著一身黑色長袍,帽檐壓得很低,在這黑夜之中看不清神色,長袍在夜風中獵獵飛揚。
屋內。
寂靜無聲,只聽得到華錦重重的喘息聲。換眼之術的確是藥王谷不傳之秘,但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人用過這個手術了,只因這世上又有幾個人,愿意為別人付出自己的眼睛呢。
“師父?!便宕猴L急忙伸出毛巾,擦了擦華錦額頭上的汗。
華錦長呼了一口氣:“已經完成一半了。”
那完好的眼睛已經取下來了,剩下的,就是將它換到蕭崇的身上。
沐春風忍不住問道:“師父,你之前做過這手術嗎?”
“在兔子的身上做過?!比A錦回答道。
沐春風一驚:“那你也敢做?”
“凡事總有第一次,他們敢賭,我有信心。”華錦手中握著一把銀制小刀,“開始后半程吧?!?/p>
“華神醫的醫術真是神乎其技,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吧?!币粋€陰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二哥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但是他有一個缺點,那就是他太容易信任別人了。”蕭羽與蕭瑟說道,“所以當年他才會眼瞎,所以這些年他一直斗不過我?!?/p>
蕭瑟搖了搖頭:“可正因如此,所以現在有人愿意為了他,付出自己的眼睛。”
“但是也有人就在他的身邊,阻止著這件事的發生?!笔捰鹦Φ?。
“你說什么?”蕭瑟一驚。
“為什么一向沉穩的白王會去尋找暗河作為自己的助力?那是因為在此之前,有人代表著二哥,冒充了你的身份,去尋求了暗河的幫助。二哥找尋暗河,是騎虎難下。而這途中,他失去了唐門,與雷家堡結仇,都是因此而起。”蕭羽望著天上的月亮,幽幽地說道,“他信任的那個人,帶著他走上了絕路?!?/p>
蕭瑟皺眉,沉聲道:“毒蝎老九?!?/p>
這是蕭景瑕小時候的稱號,因為他是所有皇子中,公認心腸最狠毒的人。從小的時候,就只有仁厚的二皇子愿意與他說話。這么多來,本以為蕭景瑕已經因為蕭崇而改變,可現在看來,毒蝎依然還是毒蝎。
屋內,蕭崇和凌邵翰依然緊緊地閉著眼睛。他們中了神仙醉,一時半會兒并不會醒過來。
華錦依然面對著蕭崇,準備繼續下半程的換眼。
沐春風拔出了腰間的動千山:“本來以為今日這么多高手護陣,用不上這柄劍了。卻沒想到,禍起蕭墻。我聽說你是白王殿下最好的兄弟。”
“皇族之中,怎么會有兄弟呢?”蕭景瑕手中折扇驀得打開,“沐家的公子爺,也會用劍嗎?”
“師父請放心醫治殿下即可,剩下的,徒弟自會護你周全。”沐春風平靜地說道,“我學的不殺劍,可今夜,或許要破戒了?!?/p>
蕭景瑕折扇一揮,一根銀針已經沖著華錦飛去。
沐春風長劍一揮,銀針落在地上,他搖了搖頭:“雖是皇子,卻無帝者之氣,竟是些偷雞摸狗的功夫。”
沐春風輕輕地喘息著,持劍攔在華錦身前:“師父,還要多久。”
華錦頭也不抬:“一炷香?!?/p>
“好。”沐春風點頭。
另一邊,蕭景瑕手中的折扇已經粉碎,他拔出了放置在一旁的長劍,恨恨地罵了一聲:“沒想到,最后還藏著這么一人。”
沐春風皺眉:“我行事向來光明磊落,何來藏字一說?我腰間之劍本就是劍譜第六,動千山,你自己認不得,又有什么辦法?”
蕭景瑕退了一步,將袖中一只火箭朝天擲去,只見它穿破屋檐,飛至空中,瞬間炸成了一朵絢麗的煙花。
白王府外。
蘭月侯的狂刀已經死死地壓制住了謝舊城,謝舊城的衣衫已經粉碎,上面滿是刀痕。他重重地喘著粗氣,在那煙火炸起之時,立刻轉身掠走了。
管家問道:“侯爺,要追嗎?”
蘭月侯搖頭:“不追?!?/p>
而在府內。
蘇暮雨的油紙傘依然沒有打開,十八劍陣還未結成。
瑾威公公的淵眼劍上,符篆也還沒有被揭下。
他們都沒有做出死戰的準備。
慕雨墨打開那柄毒傘,優美地轉了一個圈后,落在了蘇暮雨的身邊:“怎么了?”
“樓上那三名暗河弟子中,有兩名是我蘇家的人。他們不該有這么強。”蘇暮雨緩緩說道。
慕雨墨點頭:“另外一人是我慕家的人,我也察覺到了?!?/p>
“有問題?!碧K暮雨抬頭,看著那朵煙花在空中炸開。
而雷無桀則發現,面前的這名暗河殺手的行動已經遠沒有開始時敏捷了,甚至眼眶里已經開始滲出血來。
“是反噬?!鳖亼鹛焓掌鹆酥貏?,猛地大喝了一聲。
如暗夜驚雷,仿佛整個白王府在瞬間都顫抖了一下。
三名暗河殺手頓時七竅流血,從屋檐上摔了下去。
“帶他們走?!碧K暮雨縱身一躍,與慕雨墨向前掠去。
白王府后門。
蕭瑟在心中默默地估算了一下時間后對著蕭羽說道:“你怕是要輸了?!?/p>
蕭羽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褪去,他低聲道:“為何遲遲沒有動靜?!?/p>
仿佛應著他的話一般,天空中那朵煙花在瞬間炸開了。
蘇昌河沉聲道:“殿下,來不及了。”
蕭羽陰沉著臉,低聲罵了句“廢物”后,對著上空,忽然急嘯了一聲。
一聲急嘯之后,那站在屋檐之上,久久未動的黑袍人忽然動了。
顏戰天猛地提劍轉身:“他是他們的最后一步殺招,攔住他!”
話音還未落,破軍劍已經斬到了黑袍人的面前。
卻被黑袍人一掌擋住。
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顏戰天終于看清了他的面目,他大驚道:“是你!”
黑袍人不語,又一掌打下。
冠絕榜上怒劍仙,卻被瞬間打退。
這一掌,可遮天!
雷無桀此時身未到,心劍卻已先至,直逼黑袍人而去。
一柄如月般幽冷凜冽的狂刀也當頭斬下,蘭月侯英俊的面龐上滿是殺意。
淵眼劍上的符篆仿佛就要騰空飛起,瑾威公公怒喝一聲,持劍攔在了黑袍人的面前。
瑾玉公公經歷了一次綿長的呼吸后再次睜開了眼睛,一掌對著黑袍人打去。
誰能擋住這么多頂尖高手的合力一擊?
百里東君?
洛青陽?
反正不應該是此時站在這里的這個黑衣人。
黑袍人忽然抬手。
再猛地壓下。
那個瞬間,雷無桀有一種錯覺,仿佛他抬手的瞬間,空中有一個巨掌的幻影。
“大如來?。 碧m月侯低喝一聲。
雷無桀面對著黑衣人,忽然心里涌起一股很熟悉的感覺,他微微皺眉,卻已來不及思考了。
一掌揮下,一掌遮天。
蘭月侯、雷無桀、瑾玉公公、瑾威公公同時被打退了回去。黑袍人在空中輕轉了一圈,一腳踏在了屋檐之上,踩破了屋檐,直接落在了屋內。
沐春風見狀急忙一劍刺去,劍勢如潮,若千山而動。
黑衣人伸出右手,抵住了長劍。
劍勢瞬間消散。
沐春風用力地往前推出,可那柄動千山卻仿佛被黑衣人的手黏住了一般,一寸也無法移動。
“師父?!便宕猴L立刻清晰地認識到了情況,“跑!”
華錦抬起頭,長舒了一口氣:“結束了。”
蕭景瑕低呼了一聲:“殺了她?!?/p>
黑衣人右手一揮,動千山被揮到了墻壁之上,他身形一動,已經掠到了華錦的面前。
一拳揮去。
沐春風足尖一點,試圖攔在華錦的面前。
他是青州首富的三公子,最有可能的繼承人,身份極為尊貴不遜色于皇子,卻打算在此刻為了師父犧牲自己的性命。
一襲紅衣搶先一步攔在了他的面前,雷無桀同樣一拳揮出,打向黑衣人。
大羅漢無敵伏魔神通。
一拳接著一拳,連揮七拳。
黑袍人硬接了七拳,帽檐輕輕飛起,露出了那一雙滿是邪氣的眼睛。
“你。”雷無桀一驚,嘴角淌出鮮血。
黑袍人眼神中似微微起了一些波瀾,但是他的步伐沒有停,一掌將雷無桀打開。
華錦手一卷,手里一塊白布鋪散開來,上面排滿了銀針,她猛地一揮,一排銀針卻不是沖著黑袍人飛去,而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黑袍人終于落在了她的面前,一掌將她打飛了出去————
本該是這樣的。
可是想象之中的疼痛卻并未到來。
因為隨著屋頂的一聲巨響,有一個乘風御劍而來的女子單手舉著一把未出鞘的劍,攔下了那個黑衣人。
——————天地失色,紅塵劍仙。
是她來了。
那女子臉上沒什么表情,當是有些生氣了。她左手將劍一轉,破了那黑衣人的平衡,那黑衣人不知為何,見了她之后身形有些恍惚,似乎一邊很是懼怕她,一邊又不得不繼續執行命令,而天下則毫不留情,屈膝,擺腿,彈膝,右腳一個掃堂腿,掃了他腳踝,將那黑衣人整個掃騰空后左腳一腳踹在黑衣人的肚子上———把他踹飛了出去。
飛出去倒也罷了。
剛好,砸在了赤王蕭羽的馬車上——一瞬間,塵土飛揚,把蕭羽砸了個灰頭土臉,嚇得不輕。
但說實話啊,白王府里的人也有些被嚇到。
“西楚藥人啊。”她長吐一口氣,笑得讓人有些發怵,“真是個…熟悉的名詞?!?/p>
她轉頭看向四周,“暗河,赤王府,還有夜鴉……好,我記下了?!?/p>
“一群不入流的東西?!?/p>
一個怒劍仙,一個紅塵仙,兩位大監,狂刀傳人蘭月侯,以及步入逍遙天境的雷無桀。蕭景瑕在剛剛天下來的時候略微盤算了一下,就果斷跑路了。
白王府后門。
蕭羽那一聲尖嘯之后,誰都能感覺到白王府內的氣氛變了,數道驚人的殺氣掠起,連他們二人都不由得緊張起來。司空千落的掌心更是冒滿了汗,她握著長槍,重重地喘息,才能夠平復心情。
————直到黑衣人被踹飛了出來。
黑袍人掙扎著起身,他似乎感受到了疼痛,雙手捂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
雷無桀也隨即持劍趕了過來。
天下沒有追出來。她凝望著黑衣人飛出去的方向,又回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蕭崇,將劍匣立在地上,席地而坐。蕭崇在剛剛的爭斗中就已經模模糊糊有了意識,天下不知他能不能聽見,她背對著蕭崇床鋪的方向,“睡吧,我守著你。”
這一次的聲音沒有了她與他無雙城見面時的尖銳棱角,倒是溫柔了許多。迷迷糊糊的時候,蕭崇記得自己看見一個深棕色的高馬尾的背影,而后便沉沉地睡去了。
夢里,他走在一片種了很多銀杏的花園,那里還有很多青黑色的松樹,加上秋陽的斜射,那邊青黑色便多出些比灰色深、比灰色淺的顏色,把旁邊的黃草蓋成一層灰中透黃的陰影。深秋的陽光忽然清涼一會兒、忽然溫暖一會兒,有時候忽然黃色更真了一些,忽然又暗一些,忽然又像有層看不見的薄霧在那兒流動,給這里抹上一層各色俱全而全是淡美的色道兒。一條小溪從花園中流過,小溪里邊綠藻的鮮綠色借著水的澄清顯露出來。
門外。
“看樣子已經有結果了。”蕭瑟道。
雷無桀搖頭:“白王殿下沒有事,華錦也沒受傷,是無雙城最后來收拾了黑袍人。”
蕭羽笑道:“看來雪落山莊啊終究和我沒有緣分。不過沒關系,游戲總要有點意思才玩的開心?!?/p>
蕭瑟靜默不語,雷無桀忍不住低聲道:“蕭瑟,這個黑衣人。”
蕭瑟也一直望著那個黑衣人,皺眉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與你想的一樣?!?/p>
“今夜看來就只能到這里了,我們走。”蕭羽幽幽地說道,“我們走?!?/p>
蕭瑟忽然搖頭:“不,你不能走?!?/p>
“哦?你能攔住我?”蕭羽挑眉道,身旁的蘇昌河忽然雙手攤了開來。
“至少。”蕭瑟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黑袍人,“他不能走。”
“那就來攔攔看?!笔捰鹋馈?/p>
蕭瑟忽然縱身躍起,蘇昌河同時從馬車中掠了出來,雷無桀拔劍,司空千落揮槍,兩個人急忙迎上,擋住了蘇昌河。蕭瑟腳下步若流星,直逼黑袍人而去,可是黑袍人卻輕而易舉地躲開了。
蕭瑟的輕功是乘風踏云步,什么輕功能比他的還快?
除非這人能自在如意,來去如風。
“如意通。”蕭瑟低聲道。
黑袍人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蕭瑟轉過身,望向蕭羽:“從今日起,你會是我的敵人。”
蕭羽一愣,冷笑道:“難道以前不是嗎?”
“直到這一刻前,我仍然把你當成的兄弟,即便要爭個輸贏,也要挽留一分情面??涩F在,你是我的敵人,是敵人,便要殺死?!笔捝肆嘶厝ィ袄谉o桀,千落!”
雷無桀和司空千落也收了武器退了回來。
蕭羽揮了揮手,黑袍人立刻縱身離去,蘇昌河與蕭景瑕也退回了馬上,蕭羽望向蕭瑟:“那我便等著你來殺我。”說完后,便調轉了馬頭緩緩離去了。
雷無桀急忙問道:“是他嗎?”
“沒錯,是無心?!笔捝c頭。
雷無桀大驚:“這和尚比你還狡猾,怎么會落到赤王的手中?他為什么還不認識我們了?而且他現在的武功,比起當初,還要強了好多!”
欽天監。
飛軒和紫瞳在院中追逐著蝴蝶,他們本是幼童,追蝶尋花本該是常事,但他們追的蝶卻不一樣。
是一只紙蝶。
兩個人看似追蝶,卻是在比拼各自的大龍象力。他們從小都被長輩稱為天賦異稟,這是頭一次在同齡人體會到棋逢對手的感覺,自己起了相斗之意,不過也有了幾分心心相惜,幾日下來已經成了甚好的朋友。
“看來這道門興旺,還有數百年之久?!敝x宣坐在閣上,望著庭中場景,忍不住感慨道。
齊天塵笑了笑,說道:“這幾年道盛佛衰,過些年便是佛興道弱,都是時勢使然?!?/p>
“這幾年道家出了個道劍仙,天啟又有大國師坐鎮。青城山在野,欽天監在朝,聲勢一時無兩。而佛門,這幾年,忘憂大師死后,我只見過一個驚才絕艷的和尚?!敝x宣皺眉道,“他說會來這天啟城,可他若來了,天啟城應該早已傳遍了他的名字。以他的性子,到哪都該掀起一片風云?!?/p>
齊天塵臉色微微變了變:“我的確見過你說的那個和尚。”
“后來呢?”謝宣問道。
“消失了?!饼R天塵嘆道,“從他入城之時我就察覺到了他的存在,以大龍象之力探之,但他很快就發現了,然后就消失的無影無蹤?!?/p>
謝宣手輕輕地敲著腦門:“或許只有百曉堂知道了,蕭瑟他是不是應該知道?”
“稟國師,永安王求見。”話音剛落,就有一年輕道人進來說道。
謝宣不禁啞然失笑:“還真是巧了?!?/p>
“請?!饼R天塵說道。
很快,蕭瑟帶著司空千落和雷無桀走了進來,見到謝宣在,三個人急忙行了個禮。
謝宣微微笑著:“才來天啟數日,還沒時間拜訪小王爺?!?/p>
蕭瑟搖頭:“前輩可別這么說,當日前輩贈了我無名書,里面講到的流轉之術曾救了我們數次性命?!?/p>
齊天塵手甩拂塵,轉開了話題,問蕭瑟,“殿下此時前來,所為何事?”
“蕭瑟知道欽天監只達天命,不涉黨爭。所以一直沒有前來拜會,是怕引起別人的誤解,給欽天監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但是蕭瑟遇到了一件事,所以特地前來詢問。”蕭瑟垂首道,“我有一個朋友,他說他會來天啟,可是我一直尋不到他的消息?!?/p>
齊天塵和謝宣相視一眼后問道:“莫非是一個和尚?”
蕭瑟微微一皺眉:“國師知道?”
“我對這位小師傅越來越有興趣了,能讓儒劍仙和永安王都如此看重?他的確入了天啟城,我也試圖追蹤他,但是他逃脫了。”齊天塵說道,“為何不問一下百曉堂,若論追蹤別人的下落,他們才是天下第一。”
“他們也跟丟了?!笔捝獡u頭,“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他去了什么地方。但是昨日,我見到他了?!?/p>
“他在何處?”謝宣問道。
“在赤王蕭羽的身邊。”蕭瑟說道。
“赤王蕭羽……”謝宣想了一下,“就是當年那個不愛念書的家伙?!?/p>
在三位皇子幼時,謝宣做過一段時間的祭酒先生,當時曾為幾位皇子授業,而其中蕭羽,就是出了名的不愛念書,桀驁不馴,當時可被他好好教訓過一次。
“不僅如此,無心還失去了神智,武功卻是大增,我們幾個人聯手都對付不了他?!崩谉o桀急忙說道。
“正巧今日謝先生也在這里,那么我的另一個疑問,謝先生就能幫我解開了。”蕭瑟望向謝宣,“關于……西楚藥人?!?/p>
謝宣聞言一驚:“西楚藥人?這等邪術還流傳在世嗎?西楚滅國之后,應該只有藥王谷一支還留有煉制之法,辛百草絕不可能,扁姑娘早已去世,難道是……夜鴉他還活著?”
“夜鴉?”蕭瑟皺眉,“找到了他,就能找到解掉藥力的方法嗎?”
謝宣搖了搖頭:“看你們這么說,是無心受人所害,如今被煉制成了藥人。藥人神智全失,功力卻能大增數倍,的確符合你所說的描述。但夜鴉雖會藥人之術,可他并不一定是煉制藥人的人主?!?/p>
“人主?”蕭瑟問道。
謝宣點頭:“所謂藥人皆有人主,煉藥人需要以血為引,這一滴血需是至親之人的鮮血,一般若為親生父母最為完美,同胞兄弟亦可。若無引,只有藥,所成的藥人極易遭到反噬,一般活不過三日?!?/p>
雷無桀想到了昨晚的那些暗河的殺手,說道:“難怪那些人最后都死了,但是無心,的確給人的感覺和他們不一樣,身上并沒有那股死氣??墒郎线€有誰的血能為他煉藥人?”
蕭瑟長呼了一口氣:“我明白了?!?/p>
白王府。
“邵翰,你應該告訴我這一切。”蕭崇緩緩說道。
凌邵翰笑了笑:“若真告訴了殿下,那么殿下就一定會拒絕,邵翰是個謀士,最擅長攻心之術,殿下莫非忘了?”
蕭崇搖頭:“可縱然我得了雙眼,失去了你,便失去了我最有力的臂膀?!?/p>
“如今殿下重獲光明,如同獲了雙翼,馬上就能一飛沖天,丟了我這一雙不怎么有用的臂膀又如何?”凌邵翰答道。
“所以當日的情形究竟如何?”蕭崇問道。
凌邵翰苦笑:“殿下忘了,當日我也暈了過去。”
“當日,暗河的殺手潛入了白王府,永安王和蘭月侯派人前來助你,他們一時無法得手。但是最后你最信賴的弟弟蕭景瑕背叛了你,連同天外天的宗主葉安世想要傷了華錦神醫,但幸好無雙城的這位二城主及時趕到,把赤王府的人打了回去,守了你一夜。”顏戰天抱著劍走了進來。
他身后,跟著顏戰天口中「無雙城的這位二城主」,天下。
故人相逢,一時倒是相對無言。
蕭崇認真凝望著她許久,鳳眼,劍眉,朱砂痣,還有落在她棕色馬尾上的暖黃色的陽光…蕭崇看著看著,突然笑了。
這不是個好看又英氣的姑娘嗎,干嘛當初說自己長得糙?
“小天姑娘?!彼郎厝岬匦Γ壑腥粲忻髟吗?。
街邊。
方才還是晴空萬里的天,大雨忽然傾盆而下。
許多在路上行走的人都被淋了一身,但世界上也終究有一些人,是會隨身帶著傘吧。
一把油紙傘在街上像是花一般地綻放,一身黑衣,神色淡漠的俊朗男子吃著傘緩緩地走著。他的黑衣,他的神情,總讓人想起參加葬禮時的人。
很多年前,他總和另一個好友一起執行任務。江湖上給他們起了綽號,他叫執傘鬼,另一個則被稱為送葬人,整個江湖都害怕聽到他們的名字。后來他們很少親手殺人了,一個成了傀,一個成了暗河蘇家最有希望的繼承人。再后來,傀成為了蘇家的家主,而原本蘇家的繼承人成為了暗河的大家長。
但他們的配合一如既往的默契,就像他們當年殺人時,一個負責調查信息制定戰術,一個負責揮劍斬人。蘇暮雨不喜歡說話,從來不會多問問題,而蘇昌河很會說話,做什么事之前都想得一清二楚??墒翘K暮語忽然發現,自己錯了。
有些事情,終歸還是要問清楚的。
而人,也是會變的。
蘇暮雨停住了腳步,仰頭看著天上的雨絲落下。
一身紫衣的慕雨墨坐在閣樓之上,捧著一個酒杯幽幽地旋轉著,臉上神色陰晴變轉著。
忽然,蘇暮語垂了下頭。
慕雨墨手中的酒杯也終于停了下來。
他們同時望向長街的盡頭。
一身黑衣,帶著銀制面具的蘇昌河出現在了那里,他沒有遮傘,那些雨水打在他的黑袍之上。
“霧朦朧,伊人遠山中。千山隔,隔不斷情思萬千?!睕]來由的,蘇暮語忽然想起了這句在南安城里聽到的歌謠,他手輕輕一旋,周圍的那些雨水整個的被他吸了過來。
長街之上所有的人都已經跑開避雨去了。
忽然就變得很安靜,只聽得到雨水敲打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蘇暮語望著手中的那一道愈漲愈大的水劍,上面含著無上劍勢,隱隱約若有龍吟咆哮。隨即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手指輕輕一嘆,青龍水劍化成水珠,散落了一地。他轉過身,身影漸漸消失在長街盡頭。
閣樓之上,酒杯摔落在了桌上。
那一襲紫衣也已經消失不見。
————暗河的內部出現了決裂。
天下于那日之后留在了白王府。她已經暴露給赤王府和永安王府,倒不如就這么大大方方在白王府住下。
蕭崇眼睛治好之后,天啟城內三股勢力明爭暗斗,又不安分了許久。等到這三股勢力此消彼長,明德帝病情終于穩定些的時候,眼前蒙著白布的凌邵翰聽完了這幾日天啟城發生的種種后,只問了一句話。
這句話很關鍵。
因為這句話問到了一個快被遺忘的人。
“蕭景瑕去哪里了?”
明德帝有十二個皇子,死了三個。除了三位封王的皇子外,其他人均沒有過人的才華,所以這一次的天啟城之亂,他們沒有得到這個消息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毒蛇蕭景瑕不應該。
更何況,蕭景瑕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自從他是蕭羽黨羽的事情暴露以后,他就已經消失很久了。
蕭崇微微皺眉沉吟了一會兒后猛地抬頭:“無雙城!”
————啪的一聲,天下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有人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