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內。
謝宣對著面前的李凡松、飛軒、紫瞳說道,“中了藥蠱的人,不會知道疼痛。不會產生畏懼。因為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唯一能讓他停住身的方法,只有把他的腦袋砍下來!因為蠱蟲是寄生在他的腦袋里,把腦袋砍下來,蠱蟲很快就會死掉。”
他們都已經佩好了劍,準備出門幫助禁軍穩定暴亂。
“天啟城里幾位皇子人人自危,現在都閉門不出,也只有靠我們這些三家不靠的閑人了…”謝宣望向門外,忽然神色一驚,“白王府…居然開府門了?!他們想做什么?”
正值謝宣疑惑之際,一道滿含內勁,幾乎是用盡一切咆哮出來的女子的聲音遠遠傳到了欽天監,準確的說,是傳給了謝宣————
“儒劍仙前輩!白王府有辦法救下所有藥人,大理寺和白王府目前在全力將他們控制在千金臺,請前輩幫我們救人!!“
“請禁軍、欽天監、儒劍仙,將尸人,驅趕至千金臺!!”
是那紅塵仙的聲音。
這時有另一人從欽天監一側走了出來。
“國師!”
只見齊天塵緩緩地從門外走了進來,他仿佛瞬間蒼老了幾十歲,那眉宇間盡是疲倦。他對著謝宣點了點頭:“謝先生。”
“國師,外面情形如何了?”謝宣問道。
“修羅鬼蜮。”齊天塵嘆了口氣,“只可惜如今我功力已經近乎全失,無法做得更多。飛軒,紫瞳,你們修行的大龍象之力是人間至純道法,蠱蟲這樣的邪魅之物天生畏懼你們,你們不需要用劍斬頭,只要用大龍象之力擊中那些活死人,蠱蟲自然退散。”
“是,弟子知道了。”飛軒和紫瞳同時垂首。
“白王府那位毒郎中是藥谷傳人,也許真的有辦法挽救藥人。”齊天塵疲倦地說道,“走吧。去幫幫那位紅塵仙吧。也幫幫,這天啟。”
“你看外面已是修羅鬼蜮,那些人正等著你們去救,你在這里多待一刻,就又會有很多人死去。”齊天塵撓了撓紫瞳的頭。
紫瞳走到了飛軒的身邊:“師父,等我回來。”
齊天塵走到了椅子上坐了下來,從懷里掏出了兩張糖餅沖著紫瞳晃了晃:“我買了糖餅,回來吃。”
紫瞳點頭:“好!”
“還是這么小的孩子啊。”謝宣將兩個孩子往門外推了一下,同時拔出了萬卷書,嘆道,“天啟如今,真的迎來了很好的一群少年。”
“今日,便聽從小娃娃們的安排吧。”
齊天塵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終于長吁了一口氣,將糖餅放在了桌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欽天監往千金臺去的街道,紫瞳從懷里掏出了那只紙蝶,手輕輕一彈。“蝶,飛吧。”
那只紙蝶從他手中飛出,落入了人群之中,那些原本氣勢洶洶沖他們跑來的藥人仿佛瞬間失去了渾身的氣力,癱倒在了地上,那些極細極小的蠱蟲從他們的耳朵里爬了出來,但沒走幾步就散成了粉塵。
飛軒則一掌推出,掌風所過之處,藥人被打飛出去癱倒在地上,也再也沒有起來。
謝宣笑了笑:“道法奧妙,倒真的是這些邪魅的克星。”
李凡松無奈:“可是我道法不行,只會用些劍術,我要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來嗎?”
“你雖然不會道法,卻有含道法至理的青霄劍啊。”謝宣笑了笑,“來吧,你不是特別崇拜那位紅塵仙么?就那天我們就聽紅塵仙的安排,圍藥人,同白王府和大理寺,一起去千金臺!”
如今這滿城的藥人,如果只靠飛軒和紫瞳的大龍象力,那么就算他們氣力用竭也無法真正殺死一成藥人,滿是凡是藥人,都有蠱主,如果殺了蠱主,那么這滿城藥人體內的蠱蟲就能瞬間死去。
——————紅塵仙啊,殺死蠱主夜鴉,便拜托給你了。
赤王府。
“蕭瑟如何了?”蕭羽問從府外剛剛趕回來的龍邪。
“入了永安王府,一直沒有再出來。”龍邪回道。
“蕭崇呢?”蕭羽又問道。
“白王府倒是奇怪,開了府門,收納流民。府內護衛還有那幾位老江湖都去往城內各處壓制尸人,似乎是要與大理寺合力將藥人控制起來。”龍邪搖頭道。
“螳臂當車。”蕭羽諷刺地笑出聲來,“外面呢?”
“外面已經亂成一團了,如夜鴉先生所說,是地獄也不為過。目前禁軍,大理寺,京兆尹府都派人在外面維護秩序,白王府的人加入過后,場面倒是有被控制一些,主要還是擔心白王府突然出現的那個毒郎中真的有辦法對抗蠱蟲。另外之前欽天監有人離開,夜鴉先生說過,欽天監其實有克制藥蠱蟲的人。”
“只要出來的不是國師,那就只能止一時之亂。那個郎中就算有辦法,殺了他,一個不會說話的死人,能有什么辦法?既然蕭瑟不肯出來,那就逼他出來!”
“大監去哪了?”蕭羽又問龍邪。
龍邪回道:“去追宣妃娘娘和洛青陽了。”
“母妃……他到底喜歡誰?葉鼎之,洛青陽,還有父皇。為什么每一次她的選擇都令人無法琢磨呢。”蕭羽雙手負在身后,手指輕輕敲著手背。
自然,沒有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走,我們去永安王府,這是殺他們最后的機會了。”蕭羽終于按捺不住了,向屋外走去。
“那白王府那邊呢?”龍邪問道。
“注定沒有帝王命的人,還有著那么多的婦人之仁,又何必管他呢。”蕭羽冷笑了一下,他停住腳步,轉過身,“夜鴉先生,府里就拜托你了。”
夜鴉笑了笑:“待殿下凱旋而歸。”
“在這樣的血夜登基,真是件有趣的事情啊。”蕭羽咧嘴笑了笑。
“有生之年,能遇到殿下,真是幸事。”夜鴉由衷地說道。
蕭羽聳了聳肩:“可惜別人遇到我們,都是他們的不幸。”
在這個被后世稱為“血染天啟”的夜晚,蕭羽帶著蘇昌河以及無心離開了赤王府,他們踏上了馬車,沖著永安王府直行而去,那些藥人瘋狂地攻擊著遇見的每一個人,可偏偏看到這輛馬車,紛紛避之不及,遠遠地就躲開了。蕭羽見狀笑了笑:“這藥蠱之術若用于現場如何?”
“太過于陰邪了,除非是窮途末路,抱著同歸于盡的想法吧。今夜之后,天啟城怕是毀了。”蘇昌河說道。
“那就換一座城做都城吧。”蕭羽聳了聳肩。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駕車的龍邪轉過身:“前面有人。”
蕭羽抬頭望去,一愣:“是他?”
蘇暮雨執著一把傘站在那里,他的腳下已經布滿了尸體,幾乎是踏在血泊之中。他抬起頭,望向馬車,淡淡地說道:“蘇昌河。”
蘇暮雨手忽然猛地一抬,那柄傘突然“砰”的一聲爆裂開來,像是一朵花在瞬間綻放,所有的傘骨破裂,露出了里面金屬色的細刃,十七根傘骨炸了開來,十七把細刃散射而出,穿透了那些正欲撲上來的藥人的頭顱,穩穩地插在了兩邊的屋墻之上。蘇暮雨手中原本握著的傘柄露出了尖銳德劍身,他抬起手,對著馬車。
蘇昌河嘆了口氣:“看來殿下得先行一步了,我處理完這里的事情,再趕上去。”
蕭羽點了點頭:“那請大家長快一些,龍邪,我們換一條路。”
龍邪調轉馬頭,往著另一條路奔去。馬車離開,原地卻留下了一個身影。蘇昌河手輕輕地敲了一下臉上的銀制面具:“蘇暮雨,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要和你交手。”
蘇暮雨提著劍慢慢地走上前:“當你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就應該猜到,我們之間必然會有此一戰。”
蘇昌河搖頭:“我們本就是活在黑夜里的人,我以為你不會糾結于這樣的事情。”
“我們暗河身為暗河,不遵從世俗法則,可我們有什么自己的法則,而你做的選擇,違背了我們暗河的法則,他不僅不會帶領我們進入新的時代,還會葬送整個暗河。我為了蘇家,為了整個暗河,一定要在今天殺了你。”蘇暮雨淡淡地說道。
“當年你本是大家長最好的人選,卻把這位置讓給了我。當年的你,無論哪里都比我強,可現在不一樣了。我做了九年大家長,練了九年閻魔掌,十八劍陣雖然厲害,卻也不是我的對手。”蘇昌河沉聲道。
“你的話已經說完了嗎?”蘇暮雨忽然道。
這是當年他還被稱為執傘鬼的時候,對獵物常常說的最后一句話。
蘇昌河愣了一下,隨即微微俯身:“那就你走你的鬼門關,我踏我的斷魂橋。”
當年蘇昌河曾被稱為送葬師,他們本是一同成長的師兄弟,也曾并肩作戰,把對方當成過自己真正的兄弟。
九年前,暗河也有過自己的血之夜。
那一夜之后,蘇昌河帶上了一副銀制面具,遮住了那一夜留下的傷痕,穿上一身黑袍,成為了暗河新的大家長。
而蘇暮雨,則摘下了自己身為“傀”的面具,成為了暗河蘇家的家主。
老一輩暗河師范、家長們在那一夜全都從人間消失了,只留下謝家的家主謝七刀。他們組成了新的暗河,一個年輕的,更加可怕的暗河。
蘇暮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蘇昌河手上的黑氣越來越濃。
盡管他們可以有很多的話說,因為他們曾是經歷過多次的兄弟。
但他們也都明白,再說些什么也沒有必要了,不管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是做出決定不會輕易更改的。
蘇暮雨縱身一躍,手中輕劍一旋,整個人足尖輕輕一點,瞬間化成一道旋風,襲到了蘇昌河的面前。
蘇昌河猛地推出一拳,直接打在了劍尖之上。
整柄細劍被彎成了一條曲線,蘇暮雨身子一頓,整個人躍至了空中,左手猛地一拉,十七柄飛刃掠了回來,沖著蘇昌河猛地打了過去。
蘇昌河比誰都清楚這劍陣的厲害之處,身形猛撤,避開這些鋒銳的劍刃。
沒有劍勢,甚至也沒有那難以言喻的劍氣,蘇暮雨的每一劍都是真真實實的劍。
殺人劍。
這就是蘇暮雨,掌控絕頂殺人術的冷血殺手,憑借著只是一雙手,以及手上的絕妙技藝。刀絲傀儡術在暗河算不上多么高深的技藝,蘇家至少有三成的殺手能夠算得上精通,但百年來能到蘇暮雨這個境界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以劍為名的蘇十八,另一個人就是蘇暮雨。
十八柄利刃凌空飛舞,露著森森寒光,就連蘇昌河也不得不佩服這技藝的絕妙,蘇暮雨已經退后了十幾步,他將手中的那柄細劍插在了地上,剩余十七把細劍開始在空中飛舞,沒有規則的飛舞,像是被神人駕馭著一般,放肆飛舞著。可實際上控制著它們的,卻是如今蘇暮雨的雙手。
蘇暮雨已經練成了雙手刀陣術,這是當年的蘇十八也不曾習成的。
蘇昌河眉頭微微一皺,就連他也不曾知道這件事,這些年來,即便是他,也不曾了解過蘇暮雨真正的實力。
然而蘇昌河望著那空中的森冷劍舞,感受著越來越洶涌的殺意,那些飛劍卻只是繞著他旋轉著,并沒有真正發起進攻。
直到蘇暮雨手輕輕地沉了一下。
終于,一把細劍朝著蘇昌河刺了過去,而蘇昌河也動了。他長袖一揮,渾身真氣猛地暴起,他就在原地,一拳接著一拳地揮出。
剎那間,清脆的金屬聲響起,斷劍飛揚。
蘇昌河冷笑:“蘇暮雨,你還是不能夠了解。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你那引以為豪的殺人術,不過只是雜耍!”
那一個瞬間,蘇暮雨仿佛看到了兒時的蘇昌河。
那時蘇昌河還是個倔強的少年,在師范的劍下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師范說:“你就是這么一個沒有天分的廢物。”蘇昌河搖頭看著自己的師范,眼神中充滿狠戾:“你現在比我強,有資格叫我廢物,但總有一天,我會把這兩個還給你。”
蘇暮雨輕嘆了一聲,眼神忽然就變了。
那種淡漠忽然消失,被一股熾烈的殺意所充滿。
蘇暮雨用力地一扯左手,而后突然松開了手。那些飛舞在空中的細劍突然失去了支持,像是暮雨一般,傾灑而下。蘇暮雨揮著手中的劍,朝著蘇昌河一躍而去。
蘇昌河長袍猛地被一陣狂風掠起,他一驚,望向蘇暮雨。
這股風是劍風,而這股勢,是劍勢!
蘇昌河忽然有些恍惚,仿佛他身處在一處荒野之中,那里一片虛無,只有一棟小木屋,執著傘的男子沉默地站在那里,抬頭望著雨絲一串串地落下來。
蘇昌河曾對蘇暮雨戲言:“為什么每次見你,我都感覺天要下雨,四周一片荒蕪?”
當時的蘇暮雨只是笑了笑,并沒有說太多。
但是此刻蘇昌河終于知道了,這是蘇暮雨在修煉自己的劍勢,他雖然一直以殺人術自居,但是內心深處,或許也曾把自己當成過一個真正的——劍客。
劍客蘇暮雨。
蘇昌河閉上了眼睛,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這么早就用出這一招。雷家堡一戰,他吸取了唐門老爺子的內功要喂養自己的閻魔掌。雖然最后吸取的內力,十之只能存一,但蘇昌河仍漸漸的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在發生著一些微妙的變化。
但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樣的變化。
李寒衣曾在和他們的一戰中近乎入了神游,最后走火入魔。
趙玉真殺唐門三老,傷兩位殺主,逼退他的那一劍,分明已是神游境界,但是最后卻死于一根梨花針。
而剛才洛青陽也突然破境,卻很快就幾乎失去神智,重傷之下比起之前還要更加脆弱。
神游玄境,既然是巔峰,那么巔峰之上,必然有他不知道的禁忌。
可既然蘇暮雨已經拿出了他最后的殺招,那么蘇昌河也不得不用出他最強的一掌。
“一瞬入神游,一瞬歸天境。”蘇昌河默念了一句后,猛地睜開了眼睛。
一掌推出!
就連前任大家長都不曾揮出過的閻魔掌,九成功力。
蘇暮雨平靜地看著手中的長虹劍在蘇昌河的掌中寸寸斷裂,輕嘆了一聲:“今日,敗在你的手中了。”
蘇昌河冷笑了一下:“當初是你把大家長的位置讓給我的。”
蘇昌河撤劍猛退,蘇昌河一掌將他打飛出去,蘇暮雨摔倒在地上,胸前血流不止,他勉力想要再度拔起來,蘇昌河卻腳輕輕一點,將地上的一柄斷劍踢飛起來。
“生于劍,也死于劍。你脫下了殺人者的偽裝,那么就作為一個劍客死去吧。”蘇昌河手指輕輕一彈,斷劍沖著蘇昌河飛了過去。
卻聽“叮”的一聲,斷劍被一招忽如其來的大龍象力打退。
“蘇昌河。”一個稚嫩的聲音忽然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就連慢慢走上前的蘇昌河都停住了腳步。
一個背著書箱的小書童,一個拿著道劍的少年。
“這就是蘇昌河。”少年緩緩道。
小書童點頭:“就是殺了我們師父的那個蘇昌河。”
青城山,飛軒,李凡松。
蘇昌河瞳孔微微縮緊:“你們就是趙玉真的那兩個徒弟?”
蘇暮雨用手點了身上幾處大穴,從懷里掏出金創藥灑在了傷口上,暫時止住了傷勢,他無奈道:“他們兩個不是蘇昌河的對手,快些走吧,你還能再拖一會兒。”
可這倆人會聽嗎?
不會。
飛軒在面前輕輕地畫了一個符篆,符篆閃出一道光后消散不見,隨即飛軒手中忽然傳來一陣獅吼。
只見一個近兩人高的獅子幻象忽然出現在了那里。
太乙獅子訣!
“去!”飛軒手一揮,那獅子幻象沖著蘇昌河猛撲過去。
李凡松也朝前縱身一躍,手中長劍閃過一道清光。正是天下第六的名劍青霄。
李凡松刺出一劍,忽然幻成十劍,又成百劍千劍,沖著蘇昌河刺了過去。
青城山承襲至尊道法的飛軒,承襲絕世劍術的李凡松,在各自的苦修之后,第一次真正的聯手!
天雷震動。
那個瞬間,蘇昌河幾乎有一個錯覺,感覺那死去的趙玉真似乎又活了過來,而且就站在自己面前,重新揮出了那絕世的劍術,通天的道法!
“破!”蘇昌河暴喝一聲,推出一掌。
剛剛蘇昌河忽入神游一瞬,擊敗了那使出了真正一劍的蘇暮雨,但是那瞬間仍然給他造成了一定的反噬。李凡松和飛軒的聯手,或許真的能殺了他。蘇暮雨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拿劍,卻發現所有的劍都已經被打斷了。
不遠處的屋檐上,一個人落了下來,冷冷地望著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