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望向宣妃娘娘,宣妃娘娘也望著無心。
“無心,”身后天下的聲音傳過來,“我沒空和你們扯頭花,我要、解決、蠱主。”
“鬼醫已經被我殺了,但是藥蠱之術沒有解,我本以為在你身上,可是如今你也好了。這蠱主…”
葉若依恍然大悟:“是陛下身上!”
蕭瑟勃然大怒:“蕭羽你大膽!”
蕭羽笑了笑:“你又敢如何?”
若是這蠱被下在了陛下的身上,那么就可以理解為什么這段日子里,明德帝的病總是時好時壞,為什么蕭羽可以這般有恃無恐,如果他的對手是和自己一樣的人,那么他早就已經死了,可他的對手偏偏是蕭瑟,雖然外表有些冷漠,可是卻滿是婦人之仁的蕭瑟!蕭羽攤開雙手:“來殺我!”
洛青陽卻突然眉頭緊皺,他想起了當時從天啟城里送來的那封信。
義夫,請速來天啟,助吾殺蕭瑟,殺蕭若瑾。
所以他最后才會出那長空一劍,為的就是殺了明德帝。
可是人若死了,這藥蠱也早就死了,如果說當時明德帝已經死了,那這天啟之亂……根本不會爆發。
不對!
洛青陽猛地轉頭。
那個瞬間,蕭瑟也已經醒悟了,他們都抬起了頭。
宣妃娘娘眼神中忽然閃過一絲痛楚,彎腰跪倒在地。
那一襲白衣卻似乎早已預料到了一切,沖著蕭羽急掠而去。蕭羽猛退,用盡所有力氣猛退,卻依然無法再退。
白衣揮落。
蕭羽站在那里,面色鐵青,瞪大了眼睛,不能想象眼前發生的一切。
無心的右手此刻成拈花狀,卻偏偏拈住了蕭羽手中的那枚玉鈴鐺,他抬起頭,望向蕭羽,微微含笑:“我猜,你是要以這個東西來威脅我和孤劍仙,為你殺人,對嗎?”
宣妃娘娘忽然感覺身上的那一陣劇痛忽然散去,她茫然地坐在地上,卻也瞬間醒悟,轉頭看向蕭羽:“羽兒,你!”
所有人都瞬間明白了,這蠱并不在明德帝的身上,而是在,宣妃娘娘的身上!
連洛青陽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九歌劍忽然出鞘,直指蕭羽,劍氣蓬勃,殺意驟起,院內之人幾乎都被震得往后退了三步。
“師兄,住手!”宣妃娘娘喝住了他。
洛青陽強自壓下劍氣,低喝一聲:“大逆不道。”
蕭羽看向無心,眼睛似乎要瞪出血來:“你為什么會知道?”
“你以為我為什么會心甘情愿地陷入你的陷阱,心甘情愿地被做成藥人?我不懂藥蠱之術,只能將自己身陷囹圄,要入佛,可先成魔,識了魔便能降魔,很久以前師父就教過我這個道理。我在見你之前見過母親了,也看到了你對她做的事情。將蠱蟲放在酒水之中,也只有對你極其信任的人才會被這種方式陷害吧。”無心嘆了一聲,隨即輕輕一捻,將蕭羽手中的玉鈴鐺捏得粉碎。他長袖一甩,一邊往后退去,一邊對洛青陽說道:“洛先生,此刻想必你愿意幫我攔住我的這位……好哥哥?”
洛青陽垂首道:“自然。”
蕭羽望向瑾宣,低聲道:“大監,帶我離開這里。”
瑾宣卻依然望著天,似乎場中發生的一切都和他沒有半點關系。
無心退到了宣妃娘娘的身邊,長袖一甩,高聲道:“降妖伏魔!”
“無心,不要念經,你壓根兒就不會念經!”蕭瑟及時打斷了他,以他對無心的了解,猜測他一定又要做出些高僧的派頭來了。
無心笑了下,伸手按在了宣妃娘娘的頭上,再呼道:“六根清凈!”
宣妃娘娘慘叫一聲,頭上青筋暴起,她只覺得渾身上下似乎有千萬只螞蟻在爬,那痛,幾乎便是鉆心之痛!
“退!”無心松開右手,一指點在了宣妃娘娘的眉心。
宣妃娘娘直覺渾身一身舒涼,那股鉆心之痛瞬間退去,腦海里一片空明,她睜開眼,望向無心:“世兒。”
無心撓了撓宣妃娘娘的頭,隨意一腳踏前,將一條幾近透明的蠱蟲踩成了碎末,隨即又在宣妃娘娘頭上輕輕一拍:“母親,接下來的畫面你應該不想看了,睡去吧。”
宣妃娘娘一愣,正欲說話,卻感覺眼前一黑,瞬間暈了過去,無心扶住了她,對洛青陽挑了挑眉:“洛先生。”
洛青陽點了點頭,收了劍過去扶住了宣妃娘娘。
“我小時候曾千百次想過,以后見到你時會說什么。后來長大了,決定見到你的時候轉身就走,就像當年你轉身就走,但后來又想想,你大概會毫不在乎吧。所以就想,還是說實話吧。母親,我很想你。”無心長嘆一聲,盡管此時宣妃已經暈了過去。
無心看了蕭瑟一眼,兩個人同時走向前。
蕭羽看了一眼瑾宣:“大監,這天就這么好看嗎?”
瑾宣收回了目光,莞爾一笑:“好久沒看到過這么漂亮的月亮了。”
“什么樣的月亮?”蕭羽問道。
瑾宣低聲道:“血月啊。”
“兩位好雅興。”無心雙手合十,呼了一聲佛號,“小僧愿意讓你們多看一眼。”
天下看了一眼府外的動靜,發現剛才還盡是哭嚎聲的天啟城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那些原本還往前奔著的藥人都癱軟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她終于放心下來,“解決了。”
師兄、阿雙、小毒癡、溫柔、沈希奪、蕭崇、徐為、林在野、溫子棲、顏戰天前輩,還有白王府的那些護衛…大家,一定…一定都要沒事兒啊。
蕭瑟看著蕭羽:“你說的游戲已經結束了,你可以決定自己的結局。”
“我有選擇?”蕭羽冷笑。
“你有三個選擇,一,被我這個同父異母的兄弟殺死,二,被無心這個同母異父的兄弟殺死,三,被……”蕭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蕭羽已經將劍貫穿進了自己的胸膛,他依然笑著,帶著滿身的不服氣和倔強。
“事到如今,還是不服氣嗎?”蕭瑟嘆道。
“因為只有自己先看不起別人,才能不被別人看不起啊。”蕭羽說完了這最后一句話后,倒在了地上。
無心忽然伸出一只手,手掌攤開,看著一星小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他抬起頭,喃喃道:“下雪了。”
蕭瑟想起那個雪夜,稷下學堂門口,蕭羽跪在那里,一臉不服氣的樣子。他記得這個弟弟,因為關于他母妃的一些傳言,而總是被皇子們私下議論。他走過去,將身上的貂裘脫下來,蓋在了蕭羽的身上。
蕭羽抬頭,看著他:“你就是我的六哥?”
蕭瑟點點頭:“是。”
蕭羽將貂裘脫了下來,跪在那里的身子挺得更直了些:“總有一天,我會贏你的。”
雪下得越來越大,漸漸的,一層薄薄的雪衣蓋在了那些尸體上。這個喧囂的夜晚,終于安靜了下來,只是那滿地的尸體,加上這紛飛的落雪,讓這個夜晚,顯得尤其的孤冷。
“終于結束了。”雷無桀嘆了一口氣。
葉若依也嘆道:“死了這么多人,這個夜晚終于可以結束了。”
但是院內還有一個人依然安靜地站著。
鬼醫死了,蘇昌河死了,就連籌謀一切的蕭羽也死了,可他仍然好端端地站著,時而仰天,時而望地,仿佛院內剛才發生的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
洛青陽抱起了暈過去的宣妃娘娘:“無心,我們在城外廟中等你三日。”
無心也點頭道:“母親在洛先生身旁,我很放心。”
洛青陽又轉向天下,“當日約定,可還作數?”
“無雙城,隨時歡迎前輩。”
于是他轉身,抱著宣妃娘娘一掠而起,往城外的方向行去。
蕭瑟望向瑾宣大監,緩緩道:“請問大監,一直都在看什么呢?”
瑾宣聞言似乎才終于回過神來,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晃了晃,說道:“我聽到了馬蹄聲。”
眾人一驚,都豎起耳朵仔細聽了一下,果然聽到密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還有伏兵?
這是葉若依等人心中的第一個想法。
但蕭瑟卻搖頭,蕭羽這樣的人或許活著的時候有人跟隨,但一旦死了,很少有人愿意繼續為他賣命。
馬蹄聲越來越近,眾人的心重新提緊,一個個都握緊了手中的兵器。忽然一陣馬嘶傳來,門口似有重甲落地的聲音。
“殿下,你可以以有叛逆在里面為由,在這個時候放火箭燒了這里。為防止邪魅作祟,里面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眼前罩著白布的謀士沉聲道。
蕭崇望著鋪滿整條長街的尸體,沉吟許久后搖了搖頭:“這個夜晚,已經死了太多的人了。”
謀士提醒道:“這是殿下如今最好,甚至是最后的機會了。”
“如果要靠這樣成為帝王,那么我這白王的‘白’字上,不是早就沾滿了血污?”蕭崇沒有再猶豫,帶著重甲兵們提著劍走了進去,剛踏入門,他就被眼前的場景給震懾住了。重甲兵們幾乎本能地就直接拔出了腰間長劍。
看到蕭崇后,雷無桀長舒了一口氣,葉若依卻是神色緊張,低聲道:“不能大意。”
蕭崇四處打量了一下后,看向天下,“小天。”
————“大家都沒事。我們救下來八成的藥人。”
他轉而望向了蕭瑟:“是你結束了這一切?”
蕭瑟搖頭:“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出了力。”
蕭崇嘆道:“的確我們兄弟中每一個都不如你,蕭羽已經做到了這個程度,仍然殺不死你。”
蕭瑟笑了笑:“可能我命比較大吧。”
無心雙手合十,輕呼一聲佛號:“這位施主,來此有何貴干?”
“你醒了?”一個厚重的聲音響起。
無心抬起頭,看到顏戰天坐在屋檐之上,他急忙行禮:“喲,這不是當年差點殺了我的大魔頭顏戰天嗎?”
顏戰天嗤笑一聲,回敬他,“那你身后的丫頭,還是當日一腳把你踹飛白王府的母獅子呢。”
“欸,那不一樣,那是小僧的紅、顏、知、己。”
這里幾個人貧著嘴呢,那邊葉若依心里暗呼一聲“不好”,以顏戰天、天下的實力,瑾宣再動手對付無心,毫發無損的蕭崇完全可以帶著這隊重甲兵屠近院內剩下的人!
但蕭崇卻只是俯下身,伸手將蕭羽猶然睜著的眼睛給合上,他嘆了口氣:“老七執念過深了。”
“你來這里是為他入殮的嘛?”蕭瑟問道。
蕭崇站起身,神色嚴肅,朗聲道:“大監瑾宣,永安王蕭楚河。陛下宣你們即刻進宮!”
眾人一驚,就連蕭瑟神色都微微一變:“父皇醒了?”
“幸得華錦神醫及時醫治,父皇的毒已經解了。”蕭崇起身往門口行去,“走吧,父皇怕是等不了多久了。”
蕭瑟聽出了蕭崇話中的深意,心中微微一緊,轉身對眾人道:“我去一趟皇宮,你們在這里等我。”
無心拍了拍蕭瑟的肩膀,看了瑾宣一眼:“不擔心嗎?你是和一只豺狼一起上路啊。”
蕭瑟沒有理會他,只是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保護好這里的所有人。”
無心笑道:“一切交給無心便是了。”
雷無桀站了起來:“我隨你一起去。”
蕭瑟皺著眉頭看著他:“怎么?我要背著你去嗎?”
蕭崇打斷道:“陛下只宣了大監和老六兩個人,即便是我,也只能在宮門外等候。”
“你要去宮門外等這么?”天下活動了一下筋骨,長時間跋涉作戰的疲勞感這時才向她襲來,“那我回白府找大家了。一會兒見吧,蕭崇。”
“嗯,你好好休息。”蕭崇將自己的大襖披在天下肩上,“和其他人一起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走了。”蕭瑟揮了揮手,直接向外面走去。
雷無桀苦笑了一下:“你說,等再見到他的時候,他會不會就成皇帝了?”
葉若依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我猜,他其實早就做出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