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夜風卷著雪粒撲在慕華滾燙的面頰上,卻澆不滅眼底瘋長的恨意。暗衛統領沈硯如鬼魅般從廊柱后閃出,玄色勁裝兜住漫天飛絮,單膝跪地時腰側佩刀在月光下劃出冷冽的弧光:“娘娘小心!陛下已下令封鎖宮門——”
“封鎖?”慕華忽然笑起來,鳳袍上的金線在夜色中泛著妖異的光,“他既敢負我,就該想到今日之果。”她猛地扯下腕間鎏金鐲子砸向宮墻,翡翠碎玉濺在雪地上,恰似她支離破碎的尊嚴,“帶三十名死士隨本宮出城。”
沈硯眉心微蹙,卻見慕華指尖已深深掐進他護心鏡,鮮血順著甲胄縫隙滲出:“若再耽擱,本宮便剜了你的心祭旗。”他心中一凜,想起半月前在天牢,這女子親手將寵妃脖頸勒斷時的狠辣,終究叩首領命。
三更梆子響過,慕華一行人馬踏碎護城河冰面,朝著絕情谷方向狂奔。她披著的玄狐大氅在身后獵獵作響,宛如張開的黑翼,懷中緊抱的鎏金匣子里,躺著從太廟盜出的“絕情谷封靈符”——那是當年先帝為鎮住谷中怨氣親自刻下的秘寶,此刻正透過匣子縫隙散出幽藍熒光,在她掌心燙出淡青色印記。
絕情谷入口處,鎮魔柱的裂紋已蔓延至柱基,縫隙中滲出的黑血在雪地上匯成蜿蜒的蛇形。慕華翻身下馬,任由鳳袍拖在沾滿腐葉的泥地里,指尖撫過柱身刻著的“封”字,忽然發出刺耳的尖笑:“說絕情谷是避世處,呵,分明是座萬人坑!”
死士們舉起火把照亮四周,慕華看見崖壁上密密麻麻的咒文,每一道都刻著被鎮壓者的姓名——其中最醒目的,是用帝王血寫就的“澹臺燼”三字。她猛地將封靈符按在柱上,符咒瞬間燃起青色火焰,鎮魔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裂紋中噴出的黑霧里,隱約浮現出無數張痛苦扭曲的人臉。
暮春的雨絲混著冰晶砸在絕情谷崖壁上,慕華攥著染血的封靈符,指節因用力過度泛出青白。她望著鎮魔柱轟然倒塌掀起的黑紅色氣浪,聽著谷底傳來的萬千冤魂尖嘯,忽然想起七歲那年在太液池邊,澹臺燼將落水的她撈上岸時,袖口沾著的那朵七葉蓮。那時他說:“慕華妹妹別怕,以后我護著你。”
如今這雙手卻沾滿了她的血。
“娘娘!”暗衛沈硯突然撲過來,用身體擋住飛濺的碎石。慕華看著他后背甲胄下滲出的血珠,忽然笑了——原來真心換真心從來都是笑話,這世上最鋒利的刀,永遠藏在最溫柔的掌心。
“去把谷口的引魂幡全砍了。”她甩開沈硯,鳳袍下擺掃過鎮魔柱殘骸,“讓那些死了的老鬼,好好看看他們護的帝王,是怎么為了一個妖女肝腦涂地。”
紫宸殿的星盤突然爆發出刺目紅光,澹臺燼正在用朱砂筆改寫星圖的手猛地頓住。筆下“無淚”二字被鮮血浸透,在黃絹上暈成猙獰的符咒。
他不知道無淚去了何方,仙人必須要滅殺無淚的心他也阻擋不了,他這個帝王可真是窩囊啊!
他只能默默嘗試改寫星盤中無淚必死的命運,如今有人想要解了絕情谷的封印,引得天下打亂。“淚兒……”澹臺燼輕喃出聲,每一個字都如有萬斤,重重的砸在他的心口上。
“陛下!皇后娘娘已破鎮魔柱,絕情谷冤魂……”內侍的聲音戛然中止,他看著帝王緩緩抬起的手,那掌心焦黑的桃符烙印正滲出紫黑血液,“她……她用封靈符引動了萬魂反噬!”
澹臺燼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鐵銹般的腥甜。他想起三日前在太廟地宮,先帝手札中那句被血浸透的批注:“絕情谷者,萬魂血獄也。每任帝王需以心頭血飼柱,然血祭之選,必為皇后。
“是朕錯了……”他喃喃自語,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的烙印,“錯在以為能護她周全,錯在……”
此時的無淚被黑霧裹挾著,一陣頭暈目眩的飛行過后,等無淚的意識再度清醒的時候,她已經回到了絕情谷。
絕情谷中的陳設還如她當年離開的時候一樣,只有一層厚厚的灰塵昭示著久而未歸的主人。
“師父……”當年師父勸她不要離谷的話還在耳邊,如今她就已經變成了這種不人不鬼的東西。
“你還是真的讓我感到新奇。”略帶戲謔的聲音在無淚耳邊響起,這是那個惡魔的聲音!
無淚心底的暴戾像是要撕碎她的靈魂,引得無淚一陣戰栗。當初業火焚身的痛苦還歷歷在目,旦旦就是想起,無淚也感到那深入骨髓的痛感。
“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無淚不明白,魔尊為什么要折磨自己,盡管她已經隱隱覺察到絕情谷有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可這與她又有什么關系。
“本尊不過是大發善心,想讓你這只誤入迷途的小羔羊及時醒悟而已。”萬俟淵的聲音依舊在無淚身邊環繞著。
屋外,整個桃林已經陷入火海。桃樹被火焰灼燒的噼啪作響,像是那片桃林在火焰中最后的哀嚎。
“是你做的對不對!你為什么要毀了絕情谷!”這是她的家,現在她的家被燒了,就連師父的墳塋也被掀翻,小老頭那早已化成白骨身體也散落一地。
無淚發瘋一樣的沖到那堆白骨面前,小心翼翼的收集起七零八落的尸骨。
“本尊可不做這么沒格調的事情。”如同惡魔的低語,萬俟淵帶著看好戲的語氣緩緩地說道,“這可是澹臺燼的杰作。”
“不可能!他絕對不會這么做!”無淚想也不想否認道,仙人面前的維護還在眼前,說什么無淚也不相信他會毀了她的家。
“那本尊就讓你看看這絕情谷的秘密。”一陣黑霧飄過,桃樹上突然浮現出密密麻麻的人頭,每一個人頭都在嘶吼著,哀嚎著,想要掙脫這桎梏。
萬俟淵的黑霧在她身后凝聚成實體,銀白長發間點綴著燃燒的桃瓣:“他們都是被澹臺家族鎮壓在這絕情谷的冤魂。”萬俟淵指揮著黑霧在桃林中穿梭,越來越多的冤魂被喚醒,嘲哳的嘶吼聲刺的人耳膜生疼。
“你以為的相遇,你以為的寵愛,從頭到尾不過是他為了哄你心甘情愿成為人祭罷了。”
“他若無情,為何要在大婚夜摔碎合巹杯?”無淚的聲音帶著血沫,“他若無情,為何要在仙人面前保下我這惡鬼?”
“他保你,是因為你是最好的血祭容器。”萬俟淵的指尖劃過無淚眉心,“你以為他為何任由慕華逼死你?不過是算準了你的魂魄能引動業火,替他焚盡這些冤魂罷了。”
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澹臺燼策馬沖過燃燒的桃林,玄色龍袍被火舌舔舐出破洞。他看見無淚跪在白骨堆中,看見她周身環繞的青色業火,心臟驟然縮緊。
“淚兒!”他翻身下馬,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彈開。那是冤魂凝聚的血咒,每靠近一步,便有無數尖刺扎進他的皮肉。
無淚緩緩起身,目光穿過血霧望向他。她看見他發間的白發,看見他掌心焦黑的桃符烙印,忽然想起絕情谷初遇時,他蒙著白綾卻準確接住她落下的桃花。原來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她的命運,卻仍在桃樹下對她說:“等天下安定,我陪你看盡人間春色。”
“澹臺燼……”她的聲音被業火灼燒得沙啞,“你曾問我,若你負盡天下人,我可還愿站在月光下。”
帝王猛地抬頭,血色淚痣在火光中明明滅滅。他想起昨夜改寫星圖時,曾用自己的心頭血換下無淚命盤中的“死劫”,卻不知那不過是將她的死期延后三日。
“我愿。”無淚向前一步,青色業火驟然暴漲。她看見慕華躲在冤魂身后冷笑,看見萬俟淵在黑霧中張開雙臂,忽然明白這一切都是宿命的輪回——澹臺氏用冤魂堆砌江山,終究要以血祭來償還。
“但我不愿你做這負盡天下人的帝王。”她的指尖撫過心口的青色紋飾,那里突然迸發出萬道金光。所有冤魂發出凄厲的慘叫,桃樹上的人臉開始扭曲消散。
澹臺燼目眥欲裂,他終于看懂古籍最后一句批注:“萬魂之引,可焚自身以祭蒼天,換人間十世安寧。”
“不——!”他瘋狂撞擊血咒屏障,指甲摳進石壁滲出鮮血,“淚兒!朕不準你死!”
“澹臺燼,若有來生,我不做你的血祭,你也別做這孤家寡人。”
業火瞬間席卷整個絕情谷。慕華被氣浪掀飛,撞在燃燒的桃樹上,眼睜睜看著自己鳳袍上的金線被燒成灰燼。她胸前突然炸開一團血花——原來她才是那被選定的人祭。
萬俟淵的身影在金光中逐漸透明,他最后發出的笑聲里帶著不甘:“有趣……真是有趣……”黑霧中,他看見無淚心口的青色紋飾化作一道光鏈,將所有冤魂打散,那些被鎮壓千年的魂魄終于化作點點熒光,消散在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