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的風裹著腐葉氣息灌進鼻腔時，無淚正在三生石畔收集露水。梵凈昨日去忘川引渡厲鬼，綺樂今早被孟婆喚去熬湯，臨走前千叮萬囑要她守在鎮魂井旁，卻不想幾道繡著朱雀紋的黑影，還是順著忘川霧氣潛了過來。

淬毒的匕首劃破肩胛的瞬間，無淚指尖掐訣想喚出業火，卻發現靈脈被封魂砂灼得刺痛。黑影第二刀直奔心口，她側身避開時，發間銀鈴突然斷裂，那是綺樂央求梵凈用往生蓮莖編的護身符。

“妖女，今日便是你的魂飛魄散之時。“沙啞的聲音混著黃泉蛙鳴，七道黑影從不同方向包抄。劇痛中她咬破舌尖，血珠濺在三生石上竟凝而不落，井水映出自己此刻狼狽模樣：麻衣被毒血浸透，左臂從肘彎處斷裂，魂體邊緣泛著即將潰散的微光。

最后一道殺招襲來時，她狠下心擰斷左臂殘肢。業火順著斷裂處轟然炸開，將最近的黑影燒成飛灰，卻也耗盡了她最后的力氣。無淚看著自己的左臂齊肘而斷，斷口處青紋仍在微光中跳動，像不甘熄滅的燭火。

“追！她靈脈已傷，跑不遠！”身后傳來怒吼，仙術破空聲緊隨其后。無淚忍著劇痛躍出，跌進齊膝深的花叢里。她不敢回頭，只能憑著本能向前跑，斷臂處的血落在一片曼珠沙華中，瞬間催生出更妖冶的赤紅。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雙腿再也邁不動，才發現自己撞進一座流光溢彩的殿宇。無淚踉蹌著退入輪回殿時，匾額上“輪回司”三個古篆在熒光中時隱時現。

黑衣人見她已經逃入輪回司，只得恨恨地咬牙，轉身離開。

殿內燭火忽明忽暗，十八道輪回光柱中，有道玄色身影正背對著她調試往生盤。

“何人擅闖輪回殿？”男子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玉，清冽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無淚抬起頭，撞進一雙異瞳里——左瞳墨色如潭，右眸琥珀泛光，像被囚禁在暗夜中的星辰。

“我……”無淚開口時喉間腥甜翻涌，斷臂處的血滴在金磚上，殿中瞬間血腥氣彌漫。

男子皺眉看著她的斷臂，又看看她胸口隱約透出的青紋，她竟然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男子上前扶住已經搖搖欲墜的無淚。

“噤聲。”男子忽然上前扶住她搖晃的身體，掌心傳來的微涼觸感讓她一顫。他指尖泛起瑩白光芒，暖流順著斷口滲入，毒血竟化作青煙蒸騰而散。“封魂砂的毒已入髓，再晚半刻便要魂飛魄散。“

她想說些什么，卻見男子異瞳中閃過一絲困惑，像在看一面蒙塵的舊鏡。

“看你魂體駁雜，不似幽冥常駐，倒像......”男子松開手，從袖中取出一方素白帕子遞給她。

帕子觸到皮膚時傳來溫和的暖意，斷口處的血果然不再流淌。無淚捏著帕子，看著上面用銀線繡的七葉蓮紋，鼻尖忽然發酸。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無淚攥緊手中的帕子，一樹桃花在眼前閃過。心底也悶悶地，升起密密麻麻的疼。

“梵凈是本尊的摯友。”男子不再看無淚，雖然他心底亦是對她產生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但他覺得無淚只是為了接近他而說的謊言。只不過小丫頭為了能接近自己倒是對自己狠得下心來。

“我是被人追殺至此，”無淚自然也看出了男子的想法，斷肢的幻痛仍在，再一次無淚對自己的弱小生出無力感，盡管她已經努力修煉，卻仍舊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更何況我一只小小花妖，等閑時候哪里來的了輪回司。”

花妖？她竟是一只花妖？她明明是魂體……

“我叫澹臺燼，剛剛多有得罪。”澹臺燼對無淚奇怪的魂體產生興趣，“你呢？”

澹臺燼。

這三個字像驚雷在腦海中炸開，震得她魂魄都在發抖。她看著他異瞳中映出的自己——面色蒼白如紙，斷臂處纏著帶血的碎布……眼前似有一幕幕記憶閃過，似乎有什么東西無淚就要想起來，等無淚想要抓住那一點點記憶的時候，只能回想起一樹桃花，以及紛飛的花瓣。

“我叫無淚。”她低下頭，看著斷臂處滲出的黑血，“醒來時就在忘川邊，梵凈說我魂體受損，忘了前塵。”

澹臺燼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胸口。青紋似乎感應到他的注視，微微亮起。他忽然伸手，指尖懸在她心口上方，卻在觸到皮膚前猛地收回，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

“你的魂體受損嚴重，再這樣下去會被業火反噬。”他轉身走向輪回盤，輪回盤在遠處緩緩轉動，映出萬千魂魄的光影。無淚看著澹臺燼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個人這樣站在她面前。

“那我該怎么辦？”她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絕望。

澹臺燼轉過身，異瞳閃爍：“輪回司正好缺個鬼差，負責引渡橫死的魂魄。”他頓了頓，看著她的斷臂，“雖然辛苦，但至少能在這幽冥地界有個安身之處。”

鬼差。

她抬頭看向澹臺燼，他的異瞳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輪回盤的光影在其中流轉。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藏著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痛惜，像看到一件破碎的珍寶，雖已不識，卻仍忍不住嘆息。

“好。”無淚聽見自己說，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我做鬼差。”

澹臺燼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枚青銅令牌遞給她。令牌觸手冰涼，上面刻著“幽冥鬼差”四個字，邊緣纏著細小的桃枝紋路。無淚接過令牌，忽然感覺心口的青紋輕輕跳動了一下，像回應著什么。

“跟我來。”澹臺燼轉身走向輪回司深處，玄色衣袍在燭火中拉出長長的影子。無淚握緊令牌，拖著斷臂跟在他身后，幽冥的風從殿外卷來，吹得萬千魂燈明明滅滅。無淚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這樣一陣風，吹落某人蒙眼的白綾，露出那雙異瞳——左瞳盛著她的倒影，右眸燃著不落的桃花。

她不知道前路如何，也不知道這忘卻前塵的相遇是幸還是不幸。只是看著前方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忽然覺得，或許做個鬼差也不錯，至少在這無邊的幽冥地界，能有個人影讓她覺得眼熟。

而此刻，輪回司的長廊深處，澹臺燼摸著袖中那截褪色的紅繩，異瞳中映出無淚漸行漸遠的背影。他不明白為何看見她的斷腕會心痛，又為何會沖到替她處理傷口，甚至還信了她被人追殺的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