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顧母便看出端倪。
她隱隱感到顧婷兩口子不太正常。雖然兩人不爭不吵，偶爾也會笑著討論一些家務事，但看向彼此的眼神，總是在不經意間閃著一團冷。
曾經他倆不是這個樣子的，眼睛里的愛意藏都藏不住。
還有，顧婷和張翰也沒有初為人父母的那種激動與喜悅。
兩口子從未一起去規劃過小海綿的未來。
這很反常。
一天下午，張翰有事出去了，月嫂也在廚房里忙著做月子餐。
顧婷抱著孩子站在主臥窗前。
灰撲撲的天空，沒有一絲陽光，北風呼嘯，樹上的黃葉簌簌而落。
想起自己的婚姻，顧婷忍不住落淚。
她全然忘了正在自己身邊疊衣服的母親。
顧母看著顧婷臉上的淚，心猛地一痛，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扎了一下。
良久，她輕輕地問：“你和張翰之間出了問題？”
顧婷身體一僵。
“我們的婚姻完了。”
顧母大駭。事情都嚴重到這種程度？
“是因為什么呢？”
“媽，張翰在外面有女人了，那女人連孩子都懷上了。”顧婷的語氣，聽不出憤怒與悲傷。
劇痛之后，反而是平靜。
“啊？你公公婆婆的態度呢？”顧母臉色一凜，失聲驚叫起來。
顧婷苦笑。“他們的態度能有啥用？當年他倆本來也是反對張翰和我結婚，希望他找個BJ本地女孩，最終還不是拗不過自己兒子？”
說的倒也是。
如今在婚姻問題上，有幾個孩子真的會完全聽從父母的意見？
母女倆陷入沉默，想著各自的心思。
連屋內的空氣都流淌著悲傷與絕望。
過了一會兒。
顧母望著熟睡在顧婷懷里的小海綿，不禁落下淚來。
“婷婷，這可怎么辦呀？要是離婚的話，海綿這么小就沒媽，真是可憐呀。”
顧婷詫異地望向母親：“媽，小海綿，怎么會沒媽？要沒也是沒她爸呀，她爸家條件是好些，可哺乳期離婚的話，法律是規定孩子一般還是會判給母親的。”
“可是婷婷你帶著孩子，以后……以后怎么嫁人？”顧母遲疑片刻，還是將心里的話給說了出來，“現在離婚的女人，再婚本來就困難，更何況你還帶著一個孩子，以后就只有別人挑你的份。”
還沒離婚，就想著再嫁，難道不怕剛脫離狼窩就掉入虎穴嗎？
顧婷將視線投向窗外，小區里的那幾棵銀杏樹的樹梢，正在風中凌亂搖擺。
“媽，我再也不想結婚了。”顧婷冷冷的說。
顧母的眼睛頓時盈滿眼淚。“要是這樣的話，那你更不能要孩子，你認為以你的能力，自己能養活一個孩子嗎？就憑張翰沒個正當職業，整天混吃等死的樣子，能出幾個撫養費給孩子？這些你有沒有想過？”顧母擔心的這也是顧婷最擔心的。
目前以張翰本人的經濟狀況，離婚不讓她分攤一點債務就不錯了。
賭石本來就是很玄乎很有風險的事，反正自從他倆結婚的這幾年來，她就沒見他真的賭對過。
賭石，看似純靠運氣，可真靠運氣的人，又能走多遠？
連張翰自己都回來說，賭石對技術性要求很高，跟炒股一樣。他明明也知道這些，可從未見他為此做過半點努力。
就這樣的人，怎么指望他能賺來錢！你勸他找一份正經的工作，他馬上就是一堆說辭。
說什么他的學歷太普通了，找不到好的工作；什么他喜歡自由，受不了上班那種朝九晚五的約束；什么？他家里也不差他出去掙的那三瓜兩棗，他又何必去看別人臉色……反正是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實這都是借口。
其根源就是他骨子里的懶惰和不求上進。
想清楚這些，顧婷頓時悲從中來。
她對顧母說：“媽，可我沒得選擇呀，張翰，他不喜歡海綿，這是他親口跟我說的，你說他是小海綿的爸爸呀，這種話他都能說出口，我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給他？要是他再娶那個女人，他跟著后媽一起嫌棄我們海綿，那我們小海綿的日子真是太苦了。”
顧婷低下頭，將自己的臉，輕輕貼在小海綿軟軟的小身體上。
她暗暗下定決心，在出生時，小海綿就遭受一劫，被李娜那賤女人氣得早產了，現在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讓她再受苦了。
顧母哽咽起來。“婷婷，咱們家的經濟條件你也清楚，就我和你爸那點死工資，當年都沒能給你提供好的條件……我看小海綿的奶奶很不錯，沒準她愿意撫養海綿，要不就給她吧……”
顧婷頓時不悅，嚴厲地打斷母親的話。“媽！你說他們連自己的兒子都教育不好，你還指望能教育好小海綿，最理想的狀態就是他們能幫著出一定的撫養費，讓我來養。這還差不多！”
顧母問：“婷婷，這么說，你是鐵了心的要離婚了？”
顧婷望著母親，眼神悲痛萬分，低聲說：“媽，你說我不離婚還能怎么樣？最初我本來是想著咽下這口氣，就權當為了小海綿，可如今這三兒都找上門來了，我還能怎么辦？我早產，就是因為她。”
“什么？”顧母氣得蹭地站起來，“婷婷，你怎么不早說？這么大的事情，怎么我來這么多天從沒聽你提起過？”
“還不是怕你擔心。”
顧母火冒三丈。“那你公公婆婆什么態度？難道這事就這么算了？這簡直是欺人太甚，看到你娘家遠是嗎？欺負你娘家沒人？你現在立刻！馬上就把張翰給我叫回來，讓我來跟他說，當初他想娶你時，他是怎么在我和你爸面前保證的……”
顧婷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母親氣成這樣。
“海綿她姥姥呀，什么事發這么大的火？你先別嚷嚷等下嚇著孩子，小海綿還在睡覺呢！”
顧婷扭頭一瞧，她婆婆不知道啥時來了，正站在臥室門口笑瞇瞇沖著她母親說。
顧母一見到親家母，這更是氣憤與激動。
“親家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評評理呢，你說我家婷婷早產，是不是張翰外面的那個女人……”
未等顧母將話說完，婆婆便滿臉內疚地說：“海綿姥姥，您放心，這事我們老兩口絕對不會不管，這段日子我們心都放在小海綿和婷婷身上，沒精力跟那女人計較，等得閑了，我們就著手處理這事。”
“你們準備怎么處理？”顧母追問。
婆婆一愣。
其實她只不過這么隨口一說。壓根就沒想處理，而且具體怎么處理這件事他們老兩口也沒想好，畢竟他們兒子張翰有錯在先。
最重要的是，李娜也懷有身孕，又能拿她怎么樣？連狠狠羞辱她一頓都不現實，畢竟她肚子里也懷著她兒子張翰的骨血。
婆婆臉上閃過的那一絲猶豫，沒能逃過顧母的眼睛。
顧母恨恨地說：“外面的女人是賤，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張翰錯更大，要不是她給那女人的底氣，那女人敢上門打婷婷？”
打？
顧婷吃驚地盯著自己母親，隨后又看向婆婆。
婆婆并沒有否認，反而是一臉的愧色。
“親家生氣是應該的，是我們沒有教育好孩子，但您放心，在我們心里，永遠只有婷婷這么一個好兒媳，那個女人再怎么鬧騰，我們也是絕對不同意張翰跟她在一起的。”
“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顧母問。
“這……”婆婆一時語塞，但很快反應過來，“什么孩子？這種女人的話也能信？為了達到目的，什么瞎話說不出來？話又說回來，就算懷有孩子，還不知道是誰的呢。”
顧母冷冷地說：“她真要是懷上張翰的孩子，那就兩條路可走，一要么將那孩子打掉，張翰和那女人徹底斷了，回來跟婷婷好好過日子，那咱們就既往不咎；二，兩人直接離婚，小海綿我們家要。”
對于顧婷要和張翰離婚，婆婆倒不吃驚，以她對自己兒子的理解，即便是顧婷不離，兒子也未必愿意這樣過下去。
她只是舍不得小海綿，這畢竟是張家的血脈！
但婆婆嘴上還是說：“親家母，你看咱們有事好好商量，小海綿才出生沒幾天，就讓她面對家庭變故，真是造孽呀。”
隨后的幾天，顧母在BJ呆著總覺得特別憋屈。
她跟顧婷的婆婆理論，又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每次只要提到顧婷受的委屈，她婆婆都會低聲細語說盡好話，還誓言旦旦地保證一定會好好教育自己兒子。
可事實呢？
顧母也明白，親家母說的那些話，聽起來是好聽，其實都是在敷衍自己而已。等自己真的離開BJ，兌現與否又是另一回事了。
母親的這份憋屈，顧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跟母親商量，反正這兒也有月嫂，她呆在這兒也沒啥事，還不如早點回去陪著她爸，免得她爸一個人在老家，她老是不放心。
顧母本是不愿意的，目前的這個情況，讓她怎么安心回家？
可接下來的日子，她也確實開始呆不下去了。
也許是張翰家私下已做好打算，張翰最初對這個丈母娘面子上還敷衍一下，如今是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對她愛答不理的。
就因為他的這種態度，顧婷被氣哭好幾次。
看著女兒在中間左右為難，顧母最終下定決心還是回去吧！
顧母走的那天是傍晚，還下著蒙蒙細雨。
顧婷堅持要下樓，親自去送母親。
她穿著長羽絨服，站在小區門口，看著出租車載著母親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車流中……
顧婷的淚，撲簌簌直落。
冰冷的風，像刀刮一樣在她臉上拂過，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她完全沉浸在與母親分離的痛苦中。
買菜回來的劉母，見到顧婷，遲疑了一下，朝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