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蓮蓮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思緒飄向春節回老家過年時的情景。
她原本不打算回老家過年的,也答應書吧的經理過年她值班。可蘭蘭想她,要她回去,說是都快兩年沒見著她了。
她爸媽也打電話來罵。你就這么看不上這個家嗎?狗都不嫌家窮,你倒好,考上大學后連過年回家都不情不愿的,今年你必須回,不然有本事你就永遠別回!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丁蓮蓮只好硬著頭皮回去。
春節那幾天,李有田果然來找她。
他脫下民工服,換上在BJ買回去裝門面的衣服,似乎一轉身就變成了國貿CBD的白領,在鄉親們的跟前嘚瑟得還挺歡。
丁蓮蓮覺得很可笑。
別說他一個農民工,就連她自己——在BJ讀了四年本科,畢業后又找到一份不算差的工作,可在BJ這種臥龍藏虎的大城市,還不是普通得如四月大街上那漫天飛舞的柳絮?
即便就春節回家這幾天,李有田還是不忘敲打丁蓮蓮。
一天,丁蓮蓮陪著蘭蘭去鎮上買些東西。
在一家米酒店的門口,突然碰見李有田提著一箱米酒出來。
他的手里,還握著一個別致的小酒壇。
見丁蓮蓮的視線停留在小酒壇上,李有田馬上熱情地將小酒壇塞到丁蓮蓮的手里。
他笑著說:“蓮蓮妹妹,也逛街呢?我剛好買了一箱米酒,這壇是老板送的,買一贈一,我轉贈給你,你一定要嘗嘗,咱們這兒的米酒現在可有名了,BJ上海這種大城市里的一些超市也在賣,所以你看包裝越來越講究了,以前咱們小時候都是用塑料桶裝,土里吧唧的,你還記得嗎?”李有田抬抬手,“我這一箱子,就準備帶回BJ自己慢慢喝。”
丁蓮蓮盯著李有田手里的那個米酒紙箱,沒吱聲。
李有田瞅了瞅四周。
街上行人稀疏。蘭蘭蹲在不遠處的一個路邊攤,正在挑頭繩。
李有田壓低聲音,說:“蓮蓮妹妹,這次回來,我爸媽催著我結婚呢,可我手頭緊,根本沒有什么積蓄,蓮蓮妹妹到時請你還得幫我一把。”
丁蓮蓮心里一緊。毒蛇又向她吐出芯子。
丁蓮蓮抱緊小酒壇,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冷冷地望著李有田,眼神里充滿絕望。
回想起這些,丁蓮蓮睡意全無。
她拿起手機,切換到那個新微信號,給小芳發去信息。
“小芳,下周六上午10點跟你預約一下面部護理。”
小芳熱情洋溢地秒回:“好的,王姐。”
與小芳發完微信,丁蓮蓮在黑暗中望著天花板發呆。
因為是客廳分割出來的隔斷,沒有窗戶,房門一關,漆黑一團,沒有光亮透進來。
一周過得飛快,轉眼就到周六。
丁蓮蓮將那壇酒放進包里,背著包,如約來到艷紅美容美發店。
小芳早已準備妥當,就候在那里等丁蓮蓮到。
小芳還是那么活潑熱情。
丁蓮蓮從小芳嘴里了解到,李有田準備下半年就和小芳結婚,而且打算把婚房買到縣城,方便孩子以后好上學。
丁蓮蓮聽得心驚肉跳。
她憤懣地想,小芳和李有田的美好生活,估計少不了她這個冤大頭的經濟支撐吧,李有田還能放過她?
不行!
絕對不能讓自己的人生再這樣憋屈下去,像被人套上枷鎖跪著前行。
要是自己真有過錯,被這樣要挾也能心理平衡一些。可分明自己是個受害者,受到懲罰的應該是李有田才對。
“既然找不到法律制裁他的證據,那就讓我來對他進行制裁吧!”
丁蓮蓮暗暗下定決心。
丁蓮蓮早就籌劃好了。這幅畫面已在她腦海里重演上百遍。
她先將滴入仙人球汁液的那壇米酒送給燕子,小芳拿回去后,就會跟李有田從老家帶回來的那些米酒壇混在一起。
這樣能麻痹李有田,讓他放松警惕。丁蓮蓮從李有田那天提著的紙箱子上的圖案,就注意到他帶回BJ的米酒,與他塞到她手里的,是一樣的。
小芳拿回家后,即便不是馬上,但也過不了多久,李有田一定會喝到這壇加了毒液的米酒。說是毒液,其實也不客觀。
它不會令人致死,它只會讓人頭暈,產生幻覺。
這癥狀,跟喝醉了酒差不多。
有一晚丁蓮蓮親自嘗過。那種感覺……那種描述不出的虛幻感,只需一點點,就足夠讓李有田從高高的鋼鐵架上跌落下來。
對,丁蓮蓮就是想讓他死。而且是死了也白死的那種。
多么完美的借刀殺人——農民工飲酒后在工地墜亡!這種情況,哪個老板能甘心情愿地進行賠償?
如果真要賠償,估計也就是象征性地給一點,撫慰一下家屬吧。而且,一個不守規矩又有貪杯習慣的農民工,又能有誰會想到是酒的問題呢?
想起這些,想起自己很快就要脫離李有田的魔爪,丁蓮蓮激動得身體輕微顫抖。
“姐,做完了,你坐起來,我幫你拍拍背。”小芳歡快的聲音在丁蓮蓮的耳畔響起。
丁蓮蓮感覺自己在美容床上躺了一百年。
拍完背,丁蓮蓮起身,對小芳說:“小芳,我送你一件東西,我過年回家特意帶回BJ給你的。”
小芳開心地說:“謝謝王姐。”
丁蓮蓮拿過自己的包,手伸進包里摸索老半天。
終于,終于拿出一個藍色碎花香囊,遞給小芳,小芳接過香囊,聞了聞,驚喜地說:“好香呀,謝謝王姐,好漂亮呀,這里面裝的都是中藥材吧?啊,這還是純手工做的呢,真是太手巧了。”
在小芳溢于言表的贊美中,丁蓮蓮如虛脫了一般,驀地跌坐在床上。
她感覺自己后背冷汗直冒,像是剛從地穴里爬出來。
她終究是做不出這種事情。
她退縮了。
她還是沒有勇氣去謀殺一個人,即便是這么傷害過她的一個罪人。
這似乎是她的一種本能。
剛才在包里,手碰到那個酒壇時,似乎手就不受大腦控制了,它有自己的選擇。
她本性里的那份善,不允許她的雙手沾滿鮮血。
那個香囊,其實是蘭蘭給她縫制的,就是為了夏天驅蚊蟲。
里面的中藥材,都是蘭蘭上山采的,然后又曬干挑選的。
丁蓮蓮背著裝有小酒壇的包,倉皇地逃出美容店。
在凜冽的寒風中,她站在李有田建筑工地外的那座過街天橋上。
她仰起頭,望著蔚藍的天空,撥通李有田的電話。
她大聲說:“李有田,我正式告訴你,從今以后,我不會再受你半點威脅,你要是想回老家散布謠言更好,我正愁找不到證據,你覺得那樣擠兌走我父母,讓他們流落街頭我會心疼,那我今天就明確告訴你,我不會!他們作為父母沒有保護好我,我恨你,也恨他們,所以你盡管放馬過來。”
未等李有田反應過來,丁蓮蓮接著說。
“還有,你也別想著什么去我單位鬧,我告訴你,這是BJ,不是老家那窮山惡水的小村莊,公道自在人心,明辨是非有正義感的人多的是,恐怕你沒講完,就被人報警了。”
李有田還是默不作聲。
丁蓮蓮冷笑一聲:“你以為我就甘心坐以待斃?實話告訴你吧,我剛從艷紅美容美發店出來,小芳是你女朋友吧?要是小芳知道你是強奸犯,還敲詐我,你以為小芳還會嫁給你?你做夢吧!”
“你想怎么樣?”李有田悶聲悶氣地問。
果然一提到小芳,李有田就坐不住了,但他馬上補充了一句:“你這是血口噴人,你說的什么?我都聽不懂。”
真是狡猾的老狐貍。
即便在這種時刻,還是在提防著丁蓮蓮會錄音。
丁蓮蓮厲聲說:“你特么的就跟我裝,一句話,你再敢挑釁我,就等著玉石俱焚同歸于盡吧。”
說罷,丁蓮蓮將電話掛掉,然后直接將李有田的所有聯系方式拉黑。
一縷明媚的陽光照在丁蓮蓮身上。
丁蓮蓮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在這一刻,她強烈體會到,當一個人無所畏懼的時候,也就是她內心最強大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