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道婆這次來，除了日常問安，就是順便帶徒弟進來，認認各房的各人。
若是能順手撈點銀子，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這次我把寶玉的寄名符帶了來。”馬道婆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大紅織錦布的荷包。
王熙鳳忙過來雙手接過，捧著給賈母看了一看。
寶玉在旁邊抽出脖領子里的寄名符。一旁奶娘李媽媽立刻上來幫著摘下，交給鳳姐兒。又給寶玉換上新的戴著。
“馬道長有心，虧得你記著了。”賈母笑著說。
說罷，鴛鴦捧出一個小荷包給馬道婆。
馬道婆略推辭幾下，美滋滋地拿起來——這是賈母給的換符的賞錢。
她不著痕跡地一捏。
哦，五兩銀子。真是不少。
“老太太，該擺飯了。”李紈過來輕輕請示。
看賈母點點頭，李紈便安排小丫頭們開始傳菜。
先擺上一桌素饌，請馬道婆和兩個小道姑用飯。過后才是賈母等人吃飯。
趁著這個功夫，王熙鳳從后房門出來叫善姐兒。
看四下無人，王熙鳳悄悄問她：“你家是不是與趙姨奶奶的丫鬟小鵲沾著點親？”
善姐兒點點頭：“我嬸娘的親妹妹嫁得就是小鵲的親大伯，所以我們兩家沾著點親。”
“好。你回家去從螺鈿柜子的小抽屜里去一吊錢，然后悄悄去找一趟小鵲……”
善姐兒聽完，轉身先往廚房去了。
王夫人院里東廂房。
“小鵲。”善姐兒推了小門進來，一眼就看到趙姨娘的貼身丫鬟小鵲站在桌邊擺茶碗。
“姨奶奶不在呢？”善姐兒是看準了趙姨娘此時在王夫人上房伺候擺飯才來的。
小鵲朝上房努努嘴。
趙姨娘本是丫鬟抬的姨娘，仍是奴籍。
賈府的規矩，是主子吃完丫鬟再吃。
像小鵲這樣的三等小丫鬟，要等到趙姨娘吃完了才吃飯。
“快趁熱吃。”
善姐兒悄悄塞給她一個油紙包。
小鵲打開一看，是一只五香油鵪鶉和兩個小松瓤卷子。
“善姐姐……”小鵲不敢吃。
善姐笑了：“二奶奶今日跟著吃齋，讓我們自己吃飯。這是才賞的，大家都不吃我才拿來的。”
善姐又親切地捋捋小鵲的小辮子，說道：“我嬸娘常叮囑我要照看你，你放心吃就是了。”
“哎！”小鵲高興地答應一聲，撕起鵪鶉腿子來。
“小鵲，這幾日姨奶奶在家做什么？”善姐兒狀似無意地問起來。
“能干什么？”小鵲一邊大嚼特嚼，一邊對她這個主子很是不屑，“沒事做做針線，到處嚼嚼舌根子唄！”
“她近來還供奉菩薩么？”善姐兒又問。
小鵲點點頭：“換了，改供奉藥王菩薩了。”
“哎，今日來的那個馬道婆好像就是供奉藥王菩薩的。”
“就是她。她一來就要和姨奶奶咕咕噥噥半天。走的時候姨奶奶都給她揣些錢走。”
“那馬道婆可愛來這里了。”
“可不！”
善姐兒從荷包里掏出一大把錢，拿過小鵲的帕子包上。
“小鵲，這錢你先拿著……若是那馬婆子來了，你就跑去告訴我。”
小鵲一聽就明白：“這有什么難的，我見到了就去告訴你。”
“好好，可別讓人知道。若是好了回頭還能得錢呢！”善姐兒笑著拍拍她，起身走了。
小鵲悄悄來到王夫人上房外，看看趙姨娘會不會叫到自己。
賈政、王夫人正在款待宮里的來使——太監夏守忠，趙姨娘周姨娘都在旁邊侍奉著。
只看夏守忠笑容滿面地說：“如今娘娘頗得圣恩——又得了上意，夫人等諸位椒房親眷，每月逢二六都可進宮省視。”
賈政忙站起朝東叩首，口內說道：“圣上躬愛垂憐，臣草莽之身無以為報。”
王夫人也跟著跪下，說道：“這都是天恩浩蕩，妾身等只有踴躍感戴，每日為天家和娘娘燒香祈福！”
夏太監忙扶二人起來，笑著說：“大人每日忠于厥職，夫人、太夫人能保養身體，便是娘娘最牽掛的事了！”
大家又寒暄幾句，王夫人讓人捧來五百兩的銀票和一荷包的金瓜子。
“大人請不要嫌棄，留著賞小子們玩吧！”
夏守忠自然是笑納了，帶著隨從滿意地走了。
賈政直送到大門外，看著夏守忠上了轎子，才轉身回來。
“快，去請大老爺、珍大爺等過來。把賴大、來升、林之孝都叫過來。”賈政步履如飛地往外書房走，嘴里吩咐著，“去里面告訴夫人，讓她和老太太、大太太一起商議。”
王夫人這廂自然不用等他叮囑，早就領著人去賈母上房了。
剛好賈母這里都吃完了飯，馬道婆也告辭出來，拐彎就去了趙姨娘屋里。
“府上是有什么大事，這么興師動眾的？”馬道婆問趙姨娘。
趙姨娘沒好氣地一哼哼，說：“娘娘開了金口，讓哥兒、姐兒們都去園子里住呢！”
“哎呦呦，這可是好事啊！你們環兒也能分得一間了吧？”
“那可真是青天白日做大夢了，這種好事能輪得到我們環兒？”趙姨娘忿忿不平。
馬道婆沒有則聲，也不敢提探春也算在小姐之列——她生怕又引出趙姨娘長篇大套的抱怨之詞。
“是了，可是該給藥王上供了？”趙姨娘想起來，起身去開柜子拿銀子。
“這是我近日攢下來的五百錢，你替我供上去吧……”
窗外，小鵲聽了一聽，看沒什么要緊的話，忙悄悄撤身，飛跑著去告訴了善姐兒。
“好，你叫小鵲盯好了，只要她來就來回我。”
王熙鳳囑咐完善姐兒，就進來聽賈母、王夫人的吩咐。
忽然看著探春瞅著自己，似是有話要說，便走到探春身邊坐下。
探春看著寶玉在前面正和賈母盤算，要這個，弄那個，說得熱鬧，便湊近了王熙鳳低聲說：“若是搬進園子去，只怕老太太又要給添上人手。咱們的事不如暫且押后，正好等都進了園子再弄。”
王熙鳳說：“好是好，只怕掃了老太太的興致。不如我一會兒先悄悄回稟了，索性就直接安排了選拔。”
探春頓時高興起來。
賈母本就疼愛王熙鳳。她這么一回稟，老太太自然同意。自己也就好辦多了。
她心里不由得感激王熙鳳起來。
王夫人回明了賈母，便要帶著人去和賈政碰頭，準備遣人進去各處收拾打掃，安設簾幔床帳古玩擺件等一應事物。
王熙鳳把鑰匙塞給李紈，悄聲說：“大嫂子拿著鑰匙先和太太去，我就來。”
李紈不明就里，只得接過鑰匙跟上王夫人。
等到眾人都散了，王熙鳳跟著賈母進了內室。
“老祖宗，如今姑娘們和寶玉搬到園子里去住，可要多安排些人手？”
王熙鳳一邊給賈母捶腿，一邊問。
“你沒跟你太太去辦事，留下來陪著我，只怕不是要問這句話吧。”賈母半闔著眼說道。
王熙鳳笑了：“老祖宗真真是水晶心肝兒玻璃人，我心里想什么竟是一清二楚的！”
賈母鼻子里一笑，說道：“家中艱難到這種地步了？竟要從丫鬟婆子上省銀子。”
“省錢倒在其次——探春妹妹弄得極好，不如趁著這次選拔人手，好的留下，孬的清走。新選進來的也有個保障。”
這話倒是點醒了賈母。
她素來知道王夫人的心事，唯恐有些不成調的小妖精帶壞了她的寶玉。
況且人多手雜，家里的粗使婆子丫鬟，難免看園子大了上面照管不到，就開始弄著吃酒賭錢，以至于奸盜相連。
這樣一簡拔，倒是能篩選出一些好的來，以免日后的麻煩。
“由著你們鬧去吧……”
賈母闔上了眼，沉沉睡去。
王熙鳳知道，這意思就是賈母不會再干涉人員的選拔，乃至人數的多少。
探春知道了賈母的意思后也非常高興。
她的法子本就奔著省錢去的。
如今無人干涉人數，她自然可以將進園子的人壓縮壓縮，留下些以一當百的，豈不是兩全其美。
“那我可就要操持起來了。”探春放下筆，似笑非笑地看著王熙鳳說。
王熙鳳靠在椅子上打個哈欠，說道：“都由著你。先說好了，我這兩日累得不行，可是要松快松快的。你可別拉上我就是。”
“丫鬟的選拔你不來當評委？”探春瞪大了眼睛質問她。
“把平兒借給你。”王熙鳳笑瞇瞇地點頭。
這鳳辣子是真的要不干了？探春心里疑惑，卻又不好問。
正說著，探春的丫鬟侍書和翠墨抱著一些盒子、包裹進了來，搖搖晃晃地堆在了桌子上。
“這些都是什么？”王熙鳳不由得站起來看看。
“別提了。咱們商議了還沒有半日，送禮的就絡繹不絕地跑到我這里來了。”探春不知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我又怕顧此失彼，傷了誰的臉面，索性全都收下——但一個也不見。”探春指揮兩個丫鬟打開盒子看看。
“這下你知道咱們府里的風氣了吧！”王熙鳳笑著撫了撫額角。
探春轉頭看看她，指著她笑道：“你少把自己摘出去。這么些年，屬你收的最多了吧！”
王熙鳳笑而不語。
“我走了，你忙著吧！”看了一會兒，她甩甩手走了。
“姑娘，這事可能行嗎？”侍書看這原本的當家人如今做了半個甩手掌柜，不由得擔心起自家姑娘。
探春一甩袖子：“所有關節都打通了，你說行不行？”
她志得意滿地站起來：“翠墨，下午就找林大娘把要進園子的花名冊要來。”
“是，姑娘。”
到了下午，天漸漸陰沉了下來，風帶著寒意刮了起來。
“奶奶，怕是要下雨雪珠子呢。”豐兒攏著手進了屋子。
“那正好，找東西的事讓大嫂子去弄，我已和太太說過了。你拿幾樣東西，咱們去找尤大嫂子，晚膳就在她那里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