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大姐。”

“二妹呀，你知不知道，爸住院了”

“怎么住院了，怎么回事啊，建英怎么沒跟我提啊”

“好像是爸膽囊疼，爸身份證那天落我家了，建英來我這給爸取身份證辦住院，醫院現在就建英家的小孩陪著爸，我這走不開，你要有空你去醫院陪著爸。”

“嗯呢，我知道了，我正吃飯呢，吃完了就去，大姐你放心吧。”

女人放下手機，感受到了飯桌上的低氣壓，“我吃完飯去醫院看看我爸，你去去不去”，這個“你”說的是坐在桌子對面的，女人的丈夫。

“我啊，我去不去都行。你說呢”

女人沒正面回答“那先吃飯，吃完了再說”。

少頃，飯罷。

女人收拾完飯桌，和在沙發上躺著的男人說：“走唄，我爸住院你去看看”。

男人忍下心中的煩悶，只是拿起外套“走吧”。

是夜。

“你大姨一天就會安排，指使指使那個，指使指使這個”。男人一進家門就開始對著女兒周邇發牢騷。

幾個小時后，女人回到家，看見飯桌上正吃著飯的父女倆，說“誰炒的菜啊”。

“你中午的菜，剩下的”男人回答說。

“媽，姥爺怎么樣了”周邇問。

“沒大事，打打針就行”。

女人沒再說什么，脫下外套，走進廚房，看見電飯鍋里剩下的幾粒干巴飯“周邇，你多大了，看見飯鍋里飯不多了，不會多燜點啊”。

“我看著飯夠的”周邇回嘴道。心里想，爸爸明明說你晚上要在醫院陪姥爺，我又不知道你要回來。

女人知道說也白說，拿出掛面，“我晚上可不能不吃，要不然半夜受不了”。

周邇吃過飯早早洗漱，準備睡了。她心里明白，今天晚上父母是要吵架的，她想不透，吵什么呢，心里面亂七八糟的，壓抑著，壓抑著…

周邇剛剛躺下，聽見媽媽和爸爸說“我今天晚上去陪陪我爸啊”。是商量的口吻。

“去唄”

女人有些欣喜，穿上衣服就要走，剛剛關上門，就聽見男人打開門，“別忘了拿降糖藥”。

女人以為男人好心，“我明天早上就回來了，不用拿”。

“別呀，你爸住院不得住兩三天，你就一直陪著”。說完把藥遞給女人后，關上門。

女人聽見這話，還不明白嗎，這哪里是關心，分明是擠兌人。思前想后，開門，換衣服，在沙發上躺下。

周邇能清晰記著的只有黑夜不停的開門關門，在安靜的，沒有其他聲音的，沉沉的夜里，突兀的響。

不知又是多久，周邇又聽見了那嘈雜的人聲，男聲女聲混在一起，織成一張大網罩在周邇心上，緊緊的壓抑著周邇所有的情緒。

這一天僅僅是這許多年來的一個碎片。

周邇就生活在這樣的家庭里。她不明白根本就沒有愛情維系的家庭是如何能存在二十多年的，爭吵是唯一的溝通。

很多時候她看見父母處在同一個空間就害怕，好壓抑，連空氣都是稀薄的。

他們在吵什么呢。

女人剛剛從沙發上起身，晚上沒睡好，上午出去辦事，中午睡著了。

男人說，“周邇，你看看飯燜沒燜好”。

周邇去看過，已經好了，女人那時還在睡。

又過了一個小時。女人醒了，開始炒菜。

男人餓了，“你看看都幾點了…”

女人回嘴“我不是在做菜嗎，誰讓你沒叫我起來的”。

半個小時后，男人對周邇說“周邇，飯好了，你去盛飯。”然后又接著說“都兩點了，才吃中午飯，天天中午吃得晚，晚上吃得也晚”。

真難受。周邇想，為什么要和我說，為什么你不去和該說的人說，為什么，你不去！

吃過飯，男人先出門，女人穿戴好問周邇“你去不去醫院看你姥爺”。

周邇躺在床上說“我肚子疼”。

女人沒說話，可周邇就是覺得她在不滿，女人心里一定在想，她為什么能生出來這么不孝順的女兒。

等女人關門走后。周邇回想起昨晚，女人是在她房間睡得。玩了好長時間的麻將游戲，周邇很討厭麻將游戲的音效，極其厭惡。

周邇大姨媽第一天，疼到睡不著，不停的起身再躺下，疼到喉嚨里產生嘔吐感。

周邇的痛苦伴隨著令人窒息的麻將音效“聽牌…差…紅中”。

周邇有一個弟弟。

在周邇初一那年，小學六年級時，他們買了一個房子，對外都說，是為了周邇上學，為了鼓勵周邇上當地最好的高中，特意選了一個比別的地區貴的樓盤。

周邇初中的時候壓力很大，她也不喜歡那個初中。男人和女人總會說，別把房子買在這（好的高中附近），你最后還得上那個高中（不那么好的高中）。

后來在周邇上大學時，聽見女人和別人打電話，周邇聽見女人說“你想啊，當初我直接把房子買在這，周邇壓力多大，最后還不是成功了”。

原來他們知道的。

周邇的記憶經常會回跳。幼兒園時，周邇有一次在午飯時間大哭，因為上午寫字太多，鉛筆寫不出字了。那時候他們給周邇買了一盒鉛筆，但是只讓周邇帶兩根，在學校寫字寫多了經常會把鉛筆寫禿。

周邇還記得小學時班級里有一個女孩子，她每天都能帶很多根鉛筆，有一天那個女孩子在課上對老師說，她的鉛筆不尖了，她不能寫字了。周邇才知道原來有人的鉛筆只用鉛筆尖寫。

弟弟也是這樣的人。只用鉛筆尖寫字的人。

周邇幼兒園的時候沒有鉛筆盒，她很想要一個。男人說，等周邇上小學就給周邇買。

弟弟不是那樣的，他是想要什么馬上就能得到的。

周邇小學想要一個芭比娃娃，后來是一個姐姐給周邇買的，一個娃娃，周邇給娃娃縫了好多件衣服。

弟弟想要汽車模型，就可以有。想要奧特曼卡片也可以有。想要鉛筆盒，學習用品，當然可以有。

周邇小時候總能聽見男人夸她，“周邇真好，這么大了，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沒花過一百塊錢”。

什么是亂七八糟的呢，夏天的雪糕，脆脆的薯片，甜甜的糖果。都是周邇很喜歡的東西。

周邇一直覺得只是在說她好呢。

其實周邇也沒受過什么大委屈，可能是因為周邇感覺遲鈍。她沒覺得寒假的時候晚上七點從補課班走半小時回家看見家里在聚餐很難過。她的難過是長大后，想到那些黑夜的里沒戴圍巾和帽子的自己，不做好保暖很容易偏頭痛的！

周邇長大后看見掃黑除惡，突然就想到那個寒假，固定的時間，那么長的一段路，除了她幾乎沒有行人。

究竟是什么讓周邇成了周邇。是讀過的書，走過的路，是知道愛有條件，你的痛苦只有自己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