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王冶青給的綠色通道，林婉香下午三點的審訊很快就安排妥當，此時九海和科德已經在審訊室等候。這次用的還是審訊安枝萍和喬嘉明的那間，四面都是灰墻的密閉空間里，壓迫感十足。

林婉香被帶到位置上坐下，臉色平淡。

“審訊開始，林婉香，今天中午十二點半左右，你到墨闌者總局自首，并聲稱自己就是殺害陳城平的兇手，是事實嗎？”科德板著臉，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有威嚴。

“是。”林婉香答道。

“好，請陳述你的作案動機和作案過程。”

科德和九海看向林婉香，等她開口。

審訊室里靜默了半響，林婉香她腰背挺直，雙手自然放在腿上，一開口嗓音冷淡，“我受夠了，陳城平的不忠。他一次又一次地將人帶回家里，我已經失望透頂，現在又來了一個二十年前生下的私生女，我不想再忍了，他要為踐踏我的底線付出代價。”

冷淡的語氣透露著狠厲，林婉香的身體在顫抖，那張漂亮的臉上，科德和九海都能看出她的憤怒。

“林婉香，冷靜點。”科德出聲提醒。

林婉香這才慢慢平靜下來，低聲抱歉。

“所以，你的犯罪動機就是不能忍受陳城平的三妻四妾，對嗎？”

“是的。”林婉香點頭。

“好，那你說說你的作案經過。”科德板著臉色，旁邊九海的筆尖沙沙作響，這場審訊由他來作筆錄。

“他房間浴室里的那盞吊燈，是我讓人在上面動的手腳。”林婉香平靜說道。

科德皺眉，“說具體一點。”

林婉香頓了頓，“我從外面找人回來做的，完事之后就給了他一筆錢讓他離開海城。”

“那他具體是怎么操作的？對那盞燈做了什么？”

“他弄了點東西在上面。”

“什么東西？弄在了哪里？”

“我不清楚，當時我不在場。”

“當時你在哪？”

“書房。”

“為什么分開？”科德的臉色愈漸嚴肅。

“避嫌。”

“……”科德沉默了一下，和九海交換眼神。

然后他接著說：“什么時候做的？”

林婉香眼神凌厲，“今年年初的時候，趁著大部分傭人放假，做的。”

“那人你在哪找的，將他的身份信息以及去向說出來。”

“那人是個電工學徒，我在街上的時候他攔下我，問家里需不需要維修電器。于是我便讓他幫我做事，我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們的關系僅僅只是我給錢，他辦事，而已。”林婉香說話流暢。

科德緊皺著的眉頭逐漸加深，“你當時怎么帶他進陳家作案的？”

“我支開了側門的護院一會兒，然后讓他進來的。”

“然后呢？”

“他去陳城平房間的時候我不在場。”

“那他怎么知道陳城平的房間在哪？”

林婉香有些不耐煩，“我告訴他的。”

審訊室又安靜了一下，九海筆尖發出的沙沙聲也停了下來。

“你為什么自首。”

“既然已經成功報復了陳城平，我也放下了仇恨，甘愿接受懲罰。”

這話聽在科德耳里，情緒沒什么變化，他將眼前的文件翻頁，轉而問：“陳京憶的母親蔣碧秦，你認識嗎？”

林婉香面不改色，“不認識。”

“你的母親曾經讓她在你身邊照顧過兩年，真的不認識？”

林婉香臉上的表情僵硬一瞬，很快又恢復成平淡模樣，“我家傭人那么多，也常換新，我不可能每一個都記住他們。”

這與林母的口供大相徑庭。

科德繼續提問，“之前你在探視喬嘉明的時候，跟喬嘉明說不要提起陳京憶是為什么？”

一說完，科德便注意到林婉香的臉色仿若風云色變，她現在的表情變得極其嚴峻，雙目瞪大，聲音壓抑著，一字一句從口中說出：“我沒有說過。”

即使林婉香說是如此，但她的夸張反應已經出賣了她。

九海和科德察覺到林婉香的變化，不禁警惕起來。他們看了眼手銬，還安穩地拷著，但她是可以自由行動的。

“不要說謊！探視室里有錄音，你不記得我們可以放給你聽。”九海看著林婉香，大聲說道。

然而，竭力克制著情緒的林婉香將頭慢慢轉向九海，她眼眥欲裂，“我要請律師，律師來之前我不會再說一句話。”

審訊室里只剩下一片沉默，昏暗的燈光下，九海視線冰冷，審訊也因此中斷。沒過多久，林婉香被繼續收押在拘留室，等待律師的到來。

調查小組辦公室里，此時麗娜她們還沒回來，九海和科德兩人就待在九海的房間里。

“林婉香她到底想干嘛？”科德說道，他挨坐在辦公桌前，兩個手肘架著椅子把手。

“替人頂罪吧。”九海望著窗外，小公園里的樹隨風搖擺，他嗓音淡淡。

聽此，科德突然挑起單邊眉毛，表情變得探究，“你怎么了？這么惆悵。”

九海斜了他一眼，“什么惆悵什么，我沒惆悵。”

“你說謊，不信你拿鏡子照照你現在的樣子，還帶了點傷感。”

九海撇嘴抹了把臉，不再掩飾，“我以前在奈烏跟她一個學校，耍過朋友。“

“蛤？”科德傻眼，干笑了兩聲，“你…你之前怎么不說？”

九海聳肩，“沒什么好提的。”

“怪不得讓我來主審。”科德揶揄。

九海輕嘖兩聲，選擇閉嘴不語。

接著，兩人又討論了會兒案情，九海突然提議道，“趁有時間，我們去一趟陳京憶的補習班吧，看能有什么線索。”

科德覺著案子也沒什么進展，于是暢快答應，“好啊。”

于是兩人驅車來到商業街，此時的商業街沒幾個人，陳京憶上的補習班就在多福來商行樓上，新建的大樓不僅嶄新整潔，連樓梯都鋪上了新潮的地毯。

九海和科德爬了兩層樓梯，靜思教育的招牌出現在眼前，大門敞開著，兩人走了進去。

“你好，請問是來報班的嗎。”前臺的接待員站起來，朝九海和科德禮貌問道。

兩人徑直走向前臺，九海出示證件，“我們是墨闌者，現在需要你們配合，問幾個問題。”

接待員愣了一下，但馬上恢復笑臉，“好的，請兩位墨闌者到這邊稍等一下，我去叫校長過來。”

隨后，接待員將九海和科德帶到了會客室等候，兩人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開始四處觀察起來。

“這毛筆字寫的真不錯。”科德看著墻上的一幅書法作品贊嘆道，上面寫著漂亮的四個毛筆字——精益求精。

“確實不錯。”九海也跟著觀察起來。

沒過兩分鐘，有人推門進來，九海和科德一同望向會客室的門口。女人穿著一件灰黑底的旗袍，身側繡滿熟黃的金絲桃延伸至胸前，外披一件白色鉤花披肩，她得體地笑了笑：“兩位墨闌者你們好，我是這里的校長。”

后面跟著的接待員捧著水進來，將水放好后他便退出會客室。

九海和科德起身向校長握手，互相介紹過后，三人落座，校長客氣說道：“不知兩位來我們這兒有何事，是哪里出問題了么？”

“我們來主要是想跟您了解一個人。”九海拿出陳京憶的照片推到校長桌前，“您認識她嗎。”

校長定睛一看，“這不是京憶嗎，她是我們這兒的學生。”

“好的，校長。”九海點頭，他示意科德開始筆錄工作，“接下來我們的對話將會全程錄音，請您如實回答，不要作任何欺瞞。”

聞言，校長遲疑了一下，“這…請問京憶她怎么了嗎？”

“恕我們不方便透露工作，請配合我們的調查。”九海說道。

校長頭微微仰，連番答應：“好，好的，沒問題。”

“那我們開始吧，請先說一下陳京憶的課程安排，她都上些什么課，以及程度如何。”

校長聽后臉帶歉意，“這個得問她的任課老師們，你們稍等一下，我去叫他們進來。”

九海點頭同意，十五分鐘后，校長帶了兩個老師進來，他們手上還各拿著一個文件夾。

校長介紹道：“這是阿琪，她教京憶物理，阿偉教的是化學，有什么問題可以盡管問他們。”

九海向他們一一打過招呼，“你們好。”

科德也在一旁點頭致意。

互相問好后，幾人重新坐下，九海向兩個老師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聽完后，阿琪和阿偉各自打開手中的文件夾，將陳京憶的課程表和成績單擺了出來，鋪滿了整張茶幾。

“京憶她主要上物理和化學這兩門課，其次就是數學，數學老師前幾天離職了，但數學課的成績單都還在，你們看看。”校長說道。

九海拿起桌上的一張成績單掃了一眼，又接著看下一張，直到他把桌上的成績單和課程表都看了一遍，“陳京憶的成績怎么忽高忽低的？”

“噢，是這樣，因為京憶請假落下過一些課程，而我們的考試又和平時的教學相關，所以她才會出現這種情況。但京憶是個聰明的孩子，學東西又快，很快就能把落下的知識補回來。”阿琪解釋道。

“她很常請假嗎？”

“是的，京憶請假的次數是比較多的。”

“一個月大概會請幾天假？”九海問。

阿琪思考了一下，“嗯…一個星期左右吧。”

“阿偉老師的課也是嗎。”九海轉頭問阿偉。

阿偉點頭說是，“我跟阿琪老師的課都在同一天。”

“她有說是為什么請假嗎？”

阿琪和阿偉同時搖頭，“沒有。”

九海抿起嘴，“這兩門課她的學習程度如何？”

說到這個，阿偉不禁贊嘆，“課堂上的知識京憶都可以掌握，另外她還會自己去拓展課外知識，現在她的程度如何還真不好說。”

“是的。”旁邊的阿琪也深有同感，“她學物理也這樣，京憶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學生，或許以后可以往科研的方向走。”

九海了然，他繼續問：“陳京憶是在準備考大學嗎？”

“是的。”阿琪和阿偉同時回答。

“她準備考哪里？”

阿琪和阿偉忽然開始支支吾吾起來，臉上有些為難。空氣沉默了一瞬后，安靜坐在一旁的校長出聲解圍，“我們也不清楚京憶想考哪里，前年她就參加過考試了，可是她沒有去申報學校。我們有問過她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但她說沒有，我們也就沒有勉強她了。”

“已經參加過考試了？”九海擰眉。

“是呢，上一年京憶考了全城第十二名，是我們補習班有史以來考的最好的人了。本來還想給京憶慶祝一下，不過京憶不同意，也就沒辦了。”校長的語氣有些可惜，“京憶這孩子比較內向。”

“照您這么說，陳京憶她是完全可以上大學的，可她沒有上？”九海向校長確認。

“是的，可能有什么事兒耽誤了吧。”

科德和九海對看一眼。

九海呼了口氣，繼續問，“平時陳京憶會遲到早退嗎？”

阿偉回想了一下，“京憶她基本都是準時到的，有時會遲到一下，但都不會太久，下課之后都是準時走的。”

“沒錯，不過早上九點的課她會經常遲到或者直接缺席。”阿琪補充說道。

科德一邊觀察兩位老師一邊記錄著，九海問出下個問題，“陳京憶在補習班的人際交往怎么樣？”

阿琪和阿偉相繼搖頭，九海疑惑地看著他們，最后阿琪無奈地干笑兩聲，“京憶這孩子太內向了，沒見過她跟哪個同學交好，平時跟我們這些老師也很少交流。”

聽此，九海提出要跟學生確認，“我們可以跟學生了解一下情況嗎？”

兩個老師看向校長，校長精致的面容微笑了一下，點頭答應。接著，她讓阿琪和阿偉先回去上課，自己則帶著九海和科德來到陳京憶課室外的走廊上。

不久下課鈴響，課室里的學生陸陸續續出來，看到校長和兩個男人站在走廊，他們都有些避讓，幾乎每個出來的學生都會瞄他們幾眼。九海看準了一個提著水杯的寸頭男同學，上前攔住了他，校長在一旁向學生解釋，“陽陽，兩位墨闌者叔叔想向你問幾個問題，麻煩你配合一下好嗎？”

男同學有些怯生地對著校長點頭，九海見此，開始詢問：“你是陽陽是吧，陳京憶是你們班的同學嗎？”

“對。”

“你跟她熟嗎？”

陽陽搖搖頭。

九海繼續問，“她平時是個怎樣的人？”

“她都不說話的…沒跟她講過話。”陽陽說道。

“那她有跟誰交好嗎？”

陽陽又搖了搖頭，“好像沒有。”

“好的，謝謝，打擾了陽陽同學。”

九海放陽陽走了，他繼續尋找下一個詢問目標。這時，一個高高瘦瘦、綁著蝎子辮的女同學從教室出來。九海將她叫住，校長再次給學生解釋，然后九海又重復了一遍剛剛問陽陽的問題，得到的答案大同小異。

接下來他們又問了幾個補習班的同學，大家也都是差不多的說法。九海看了眼走廊盡頭的窗外，已是近黃昏，學生們都已經開始放學，天很快就會黑下來。隨后，他和科德一起向校長道謝，告別了靜思教育。

車上，科德還在筆記本上記錄，九海右手撐著方向盤，眉頭微皺，“陳京憶在陳家也這樣，完全不交際，要說相熟的，就只有明嫂了。”

聞言，科德又在筆記本上加了幾筆，“沒錯，只有明嫂。”

天色已黑，汽車行駛在道路上，車窗外的商業街開始有了些人氣，但跟以前相比還是差遠了。科德寫完后把筆記本和筆放好，然后開始掰起了板栗，那是他們走之前在商業街買的，一共三大袋，兩人在車上邊吃邊說起最近的時局。南方又開始躁動，消息也開始被逐漸封鎖，往后過的是什么日子，實在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