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風掠奪般卷過巷子，發出狂妄的呼呼聲。這么冷的天，已經很少有人在外面游逛，甚至連流浪漢都已經找好了躲藏的地方。

此時的陳家院墻外，兩個裹著厚大衣的年輕人正蹲在墻角。他們雙手插袖，為了緩解寒冷，腳還像踩著縫紉機似的，抖個不停。

“你說這仗該什么時候打？”

“誰知道！”

“欸你說，這葉軍領怎么在我們海城巡視這么久，得有三個月了吧，我看新聞他在別的城市最多也就待一個月，難不成咱們海城厲害，他都不想走了？”

濃眉男人白了一眼說話的哨牙男人，悄聲道：“我聽說是因為陳家的案子。”

“陳家？關陳家什么事？”哨牙男人脖子后縮，滿臉不解。

“誰知道！”

“不過話說回來，陳家那案子都這么久了，怎么還沒破案？”

“哼！那幫人啥都干，就不干正事，你指望他們？”

哨牙男人齜了齜牙，“也是。”

“欸，別說了，到點了。”濃眉男人抬頭看了看天，嘴上催促。

于是兩人哆哆嗦嗦地站起來，走進巷子深處。找好地方后，濃眉男人一手伸進懷里，掏出一個有兩只手掌大小的黃布袋，遞給了哨牙男人。

很快，兩人就地疊起了羅漢，稍微壯點的濃眉男人在下，體重較輕的哨牙男人在上。疊起來后，哨牙男人雙手扒在陳家的圍墻上，剛好露出半顆頭。接著，他悄咪咪地觀察墻內的情況，確定沒人后，才松手讓黃布袋順著墻體滑下。

完事之后，他和濃眉男人悄然離開。

院墻內，現在是陳家固定的午休時間，此時院子里空無一人。忽然，屋門微開，陳京憶走了出來。她悄悄來到院子里那顆老樹背后，緊接著迅速矮身在枯草當中撿起一樣東西，看都沒看一眼便直接塞到懷里，然后快速回了房間。

風起葉落，剛有了點動靜的院子，又重新安靜了下來。

————

接近年末，按照慣例，再過一星期陳家就要開始置辦年貨了，可現在雖然喬嘉明回來，但他的心思始終不在管家的工作上。因此關于春節的事，陳家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小姐吃飯了。”正午時分，明嫂端著午飯敲響陳京憶的房門。

陳京憶在里面應聲：“等等。”

“好的。”明嫂就這樣舉著托盤等在房門外。

最近陳京憶一連好幾天都沒去補習班上課，凈待在房間里。但明嫂也沒敢問為什么，只專心做好自己的事，倒也無事發生。

不久房門打開，陳京憶面無表情地將托盤接過去，隨即便關上房門。

這幾日她皆是如此，一開始明嫂還摸不著頭腦，后來也隨她去了，陳京憶在她心里一直是個奇怪的人。而且自從上次被墨闌者問過話之后，每當想起墨闌者說過的話，明嫂都會有點心悸，必須離陳京憶遠一些，才能安心。

此時一門之隔的房間內，窗簾已經被拉上好幾天，光線異常昏暗，沒有人知道陳京憶在里面做什么，也沒有人好奇。

陳京憶將午餐拿進來，放到了梳妝臺上，隨后她重新回到工作臺前。寬大的桌子上，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燒杯，它們全部裝滿未知的透明溶液，同時酒精燈上翠藍的火焰還在安靜地燃燒。這一切，全都清晰映在了陳京憶墨黑的瞳孔里。

此刻在她面前的，是一套完整的化學實驗裝置，一場實驗正在進行。

隨著酒精燈火焰的持續燃燒，密閉的裝置內部，蒸餾燒瓶正在沸騰。氤氳的蒸汽順著管道涌向冷凝管，迅速液化后紛紛流向分液漏斗，而漏斗下的燒杯已然接了將近三分之二的溶液。

整個房間，液體翻滾的聲音不絕于耳。

椅子上的陳京憶目視前方，眼神發散而不動，就這樣安靜坐著。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時的她大腦正高速運轉，一個計劃悄然成型。片刻后，她的思緒拉回，隨后將手按在黃布袋上，皺緊了眉頭。

晚上九點，明嫂的工作結束，到點兒她就回了自己一個人住的小廂房，位置就在陳京憶的院子隔壁。廂房雖然不大，但處處充滿著生活氣息，溫馨感四溢。

喜歡布置的明嫂之前也提過幾次給陳京憶的院子添置物品，但都被回絕，明嫂也就再沒提起過了。

洗漱過后，明嫂看了會兒新買的小人書才上床睡覺。她自己一個人住，想幾時熄燈便幾時熄燈，不似其他幾房的傭人，好幾人睡一個房間，還得互相遷就，相比起這一點，明嫂要自在得多。

此時微微呼嘯的窗縫外，夜色寂靜。外面的溫度即將降到最低點，也不知與明嫂相熟的那兩只小貓能不能挺得過今晚。

第二天一早，負責為陳京憶準備食材的小玲敲響了明嫂的房門。以往每天早上明嫂都會準時到大廚房去取食材，可今天食材都準備好了，明嫂還沒過去，小玲只好自己去找人。

疑惑的小玲找了好幾個明嫂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她，于是便直接去了明嫂的廂房找，結果無論怎么敲門都沒有反應，門也是在里面插上的。小玲擔心明嫂在里面發生什么意外，于是轉身去找了喬嘉明。

管家書房里，整日憂心忡忡的喬嘉明聽后，也擔心會出什么狀況，于是叫了一個護衛跟著，三人一同去了明嫂的廂房查探。

廂房門前，小玲指著房門著急喊道：“里面的門閂是插上的，房間里肯定有人，但無論我怎么敲，明嫂都沒有反應。”

聞言，喬嘉明立刻轉了轉腦袋，皺著眉讓小玲讓開，然后讓護衛去踹門。三下猛烈的撞擊后，門砰一聲被踹開，霎時一陣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門外的三人心下一驚，立馬跑進房間查看，他們順著越來越濃重的血味過去，赫然看到了明嫂臉色死白地躺在床上，而床鋪上的血已經發黑發干。

“啊！！！！！！”

喬嘉明頭皮發緊，“趕快去找墨闌者！”

——————

這事一出，仿若平地起雷般，緊張的氛圍馬上席卷了整個陳家，而作為駐扎隊長的文登鋒，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今天一上班，調查小組就收到了明嫂被殺害的消息，震驚的六人立馬動身趕往陳家。而王冶青在得知明嫂在有墨闌者駐守的陳家還被殺害了之后，勃然大怒，一時間墨闌者總局上下所有人都開始兢兢業業起來。

二十分鐘后，六人趕到陳家，鑒定小組已先一步抵達，組長萱亭正在安排工作，文登鋒此時陰沉著一張臉，就站在她身旁。

調查小組不敢懈怠，幾人趕緊上前了解情況。

“登鋒，萱亭，什么情況？”九海問道。

“你們來的正好，趕緊去現場看一看，看完我們好工作。”萱亭看著他們走過來，公事公辦地說道。

“行。”九海頷首，隨即他看向文登鋒，“登鋒，打起精神來，這里還需要你。”

文登鋒頓時感激地看向九海，他沉重點頭，“嗯！”

此時天空烏云未散，青磚墨瓦的廂房外，打完照面的一群人開始了工作，萱亭與調查小組一起，進到了明嫂的小廂房。

房間內主要就是一桌一床，然后還有幾個柜子擺在四周。里面已經是通了風的狀態，可血腥味依舊撲面而來，調查小組幾人不禁皺起鼻子，庫瑪更是直接用手捂住了口鼻。

然而，領頭的萱亭卻神色自若地說道：“死者被利器刺中脖側動脈，失血而亡。除了床上有明顯的掙扎痕跡外，現場其他地方暫時沒有發現異常，也沒有發現有關兇手的任何痕跡。”

“兇器呢？”科德問。

“不在現場。”接著，萱亭指著門窗說道，“在沒人進來之前，這里的門和窗都是鎖上的，我們推測兇手是在行兇之后，將房間布置成了密室。”

“密室？具體怎么操作？”九海看了過來。

“暫時不清楚。”

科德走到窗邊，皺著鼻子問：“死者是在什么時間遇害的？”

“不好說，夜晚溫度低，就算現在推算出來也會有誤，還要等法醫那邊解剖才能準確知道死亡時間。”

科德點點頭當作回應，此時調查小組六人分散在房間各處，每個人手上都拿著筆記本和筆，一邊觀察一邊記錄起來。

萱亭看著已經進入工作狀態的六人，不忘提醒：“在有墨闌者入駐的陳家，兇手還能成功作案并擁有反偵察的能力，可見他的計劃有多縝密，你們可要頭痛咯。”

然而，調查小組其他幾人好像耳朵都塞了棉花一樣，一個個沉浸在工作里，只有用手帕捂著鼻子的庫瑪悶聲回她：“哎喲，你就別挖苦我們了，這案子一天不結，你們也好不到哪里去。”

聽此，萱亭不禁露出三白眼，“嘖，說到這個，也不知幾時才能休假。”

九海聞言輕聲笑了笑，上前拍拍萱亭的肩膀，“行了，你去忙吧，這里先交給我們。”

萱亭一臉郁悶，不過她本來就還有事要忙，頷了頷首便抿唇離開了。

九海上下打量了下這質樸的房間，這里被生前的明嫂打理得一塵不染，除了每次看到都會觸目驚心的那床上一幕，其他一切滿是生活的痕跡。

隨著太陽的高升，天氣逐漸轉晴，外面的鑒定小組開始忙碌起來，室內的現場只剩下六人組在那兒，他們也同樣認真觀察著，零零甚至還跑到窗戶外面，研究起密室的原理來。

安靜持續了好一會兒，此時辛尼俯身在床邊，皺眉盯著那一床發黑血跡，她不解地說道：“這床上的掙扎痕跡不算激烈啊，當時明嫂是什么狀態？”

科德聞聲走過來，他對辛尼的話感到好奇，兩人開始對著明嫂最后躺的這張床分析起來。

“是不是被下藥了？”桌底下庫瑪的聲音飄上來。

床前嚴肅的兩人一頓沉默，這還要等萱亭他們檢驗方能得知。

忽然，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桌子旁的幾個柜子前，原本正在翻找的九海此刻正眼神充滿歉意地望著大家。而放滿柜子頂層的一摞摞小人書，此時已經倒下，九海好不容易才將手抽了出來。

同一時間，窗外零零的聲音傳來，專注的她貌似沒有聽到里面的動響，自言自語說道：“很大可能是陳家里的人作的案。”

“是有什么發現嗎零零？”剛好在窗臺底下細致觀察的麗娜抬頭問。

“沒有。所以才說應該是陳家人動的手，要不是熟悉這里，怎么布置密室？還處理的這么干凈。”零零繼續作思考狀。

“確實，陳家人的幾率比較大。”

又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六人結束調查，他們出去和萱亭打招呼，然后就要去駐扎小隊的辦公室找文登鋒，結果剛出院子，自帶一身正氣的文登鋒便自己找來了。

“登鋒，你來的正好，我們邊走邊說。”九海一把攬住文登鋒的肩膀，和他并排走在前頭。

然而此時仍在陰郁當中的文登鋒卻吸了口氣，語氣沉重地率先出聲：“海哥，昨晚的案件是我的重大失誤，我愿意接受懲罰！”

九海聽后笑了笑，“這個以后再說，現在重中之重是把兇手抓到。”

聽了這話，九海胳肢窩下的文登鋒耳朵動了動，但臉色依舊陰沉，低頭不語。原本已經做好被撤職準備的他，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了，而他也實在想不到，九海的反應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沒有怪他。

見文登鋒不為所動，九海轉而說道：“陳家需要加強巡邏，而且要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你去安排一下人手，不夠就向局里申請，我會和局長說一聲。”

“是！”一聽到任務，文登鋒馬上認真起來。

“等下我會安排陳家再一次全面調查，這次駐扎小隊不參加，你們另有任務。一是我剛剛說的巡邏，二就是…我要你派人去盯著陳京憶，但不要明顯。”

文登鋒抬眼看向九海，此時迎面的涼風吹來，吹落了路邊小花圃里枯萎的花瓣。他嚴肅地點頭，低聲說道：“放心海哥，我們一定把事情辦好。”

“嗯。”

很快，一群人來到駐扎小隊的辦公點，九海向文登鋒要了一間辦公室，給未來幾天在此辦公的調查小組使用。

剛才一路上九海和文登鋒的對話，科德他們幾個都聽在心里。一進辦公室，辛尼和零零便找起了電話，和總局那邊溝通起陳家全面調查的事宜來。

新的辦公室內，這里本是駐扎小隊用作會議室的房間，現在歸為調查小組使用。庫瑪看了一圈辦公環境，地方竟比他們總局三樓的辦公室還要大，但除了一張大會議桌和一些椅子，這里基本什么都沒有。

“我們去要點東西過來吧。”

麗娜點頭贊成，于是兩人開始四處搜尋別人不要或用不到的東西，打算給新辦公室收拾得像樣些。沒多久，打完電話的零零和辛尼回來，她們發現桌面多了一些基本辦公用品，甚至連黑板都有了。

零零拉開椅子坐下，驚嘆道：“你們哪找來的黑板？這些東西哪來的？”

庫瑪回道，“黑板是樓梯底下找到的，他們多出來一張，我和娜娜就問他們借幾天用用。另外其他東西都是小隊備用的，剛好可以給我們。”

“真好。”辛尼拿起筆筒看了看，里面的東西質量都很不錯。

“真可以啊你們。”零零不禁稱贊道，“要是連零食都有就好了。”

“看看那邊。”麗娜眼神示意會議桌旁的墻邊，那里正放著一箱餅干。

零零瞬間感到驚喜，“怎么會有餅干！”

“剛剛小隊聯絡部送來的。”

“太棒了吧，他們怎么知道我餓了！”零零迫不及待，馬上過去拿了幾包上手，坐下慢慢吃了起來。

就這樣，四人在會議桌前，在這增添了物品后總算有了點辦公室模樣的會議室里，她們先是聊了幾句，然后就開始了工作。

等到差不多十二點，去了文登鋒辦公室商討巡邏和盯梢安排的九海和科德回來，他們看到新辦公室有模有樣地，都不禁滿意地點頭。

辦公室里的人聞聲看向門口，發現是兩人，于是自覺地停下手上的工作，準備開會。

“哈，還挺自覺。”九海笑道，他和科德走進辦公室，兩人相繼落座。接下來，六人的會議開始，在這新鮮的辦公室里，是從未有過的嚴肅氛圍。

與此同時，會議桌后面的窗外，參與巡邏的墨闌者們正在不遠處列隊訓話，文登鋒此時正站在他們旁邊，監督著隊伍。不一會兒后，只聽到墨闌者們齊聲說“是”，震得樹梢結成冰的水滴都顫了兩下，然后隊伍迅速解散，而調查小組的會議仍在進行當中。

由于陳家的全面調查之前就做過一次，很多事宜都可以沿用上一次的方式去運作，因此將近兩個小時的會議，六人討論的大部分內容還是陳京憶，她被調查小組定為了第一嫌疑人。

下午的溫度逐漸爬高，干硬的樹枝正在軟化。在用色澤上乘的紅木裝潢的空間里，會議桌上的六人不知時候，任憑外面的巡邏隊走過一圈又一圈，他們還在會議桌上專注討論著。

突然敲門聲響起，離門口近的庫瑪起身開門，她嘴上念念:“誰啊？”

門一拉開，是文登鋒站在門口，“各位中午好，我看你們都沒去吃午飯，特地把午飯給你們送來了。”他讓開身，后面跟著的墨闌者站姿筆挺，也一樣捧著三個飯盒。

聞言，六人趕緊起身歡迎，紛紛到門口來接過飯盒，九海滿臉笑容地答謝道：“謝謝你們啊，嘿嘿，我們開會開忘了。”

“沒事，應該的。”文登鋒一臉認真，“海哥，下午的調查有需要我們的地方嗎？”

正在看菜品的九海搖搖頭，“不用，你們就按之前說好的做就行。”

“好的，那我們就不打擾你們的午飯時間，先去忙了。”說罷，文登鋒和他后側的墨闌者向六人敬禮，隨后兩人在道謝聲中離去。

六人重新回到會議桌上，他們先把最后的兩個要點確定好，然才開始吃飯。現在已經快要下午兩點，幾人一忙碌起來便不知疲餓，等吃上一口飯了，才知道胃里早已空落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