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董娘熬了一鍋濃稠的漿糊。
董光芝比著兄妹腳掌大小,用筆在布上描著大小。
她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爛了窟窿眼的布鞋,里面的襪子早就褪了色,還露著風。
董娘將四個孩子穿過的舊衣服放在木板上平鋪,讓三丫頭幫忙壓著角,她用毛刷打上漿糊。然后再蓋上一層打上漿糊。
董光芝看著娘的做法,她裁著畫好腳掌的布,遞給董娘。
“娘,要俺姊妹的腳掌大小,是做新鞋嗎?”
“在過幾天就過年了,連個出門像樣的鞋子都沒有,出門不被那幾個親戚笑話了。”
董娘拿著董光芝材好的布料打上漿糊,粘在上面。她用著剪刀裁下,放在院中晾曬。
董光芝沒有吭聲,她看著院里被雪蓋嚴實的石墨,園里干凈留不下一人的足跡。
“董家娘,你在不?”媒人見院門開著,她進來熱情的打著招呼,“我來給你家老大說親來了。”
董廣明是家里老大,今年十九了,上到五年級以后,他就不上讀書跟著董父種地,學著做手藝去了。
在一九七幾年的時候,有一門手藝可比讀書強多了,至少餓不死能養活一家子。
“在的。”
董娘從屋里應著聲,臉上褶皺的隨著笑意舒展開。
她殷勤的把媒人迎進屋里頭。
董娘夸著媒人跟她提過的女生:“那個李家村的姑娘,我收棉花的時候也瞧見了,能干麻利,長的也挺俊。”
董光芝掂著暖壺,用干凈的碗倒了兩杯熱茶,和三姐蹲在門口聽著。
媒人有些為難:“人家姑娘同意了,就是……這彩禮要的貴些。”
董娘說:“沒事我家三頭牛,賣一頭夠娶媳婦的。”
“不是,”媒人擺擺手說:“她們家要四百塊錢,加一頭牛。”
“什么!”
董娘拔高音量站起。
那個時候的一毛錢可以換六七個雞蛋,兩只鉛筆。在董光芝眼里,四百塊能買幾千個雞蛋,又或者買幾百只雞。
“董家娘,你別激動,”媒人穩著她的情緒,視線落在兩個女娃身上。
“你不是還有兩個女兒嗎,大不了把你閨女……”
媒人話還沒說完,就被董娘罵了一頓。
董娘知道這媒人七彎八繞的意思,她要三丫頭嫁給村頭的光棍。這念頭在媒人這里隔三差五發發牢騷的,沒想著她又拿大兒子董廣明的婚事上,打著壞主意。
“你個不要臉的老東西,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們拉扯大,不是給拿來惦記的。你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你那親戚又賭又窮,站在村口就像是個乞丐差了個碗!”
“董家娘,我不是這個意思。”媒人見董娘性子烈,奉承的說:“我的意思是讓你家姑娘去縣里,給人家去按腳城里……”
“碰!”
董娘拍著桌子,把桌上的茶水潑了媒人一臉。
“呸,”她嘬一口唾沫吐在媒人臉上,“不要臉的東西,你是來說媒,還是讓我來賣閨女的,安的什么心!”
那媒人擦了擦臉上的唾沫,賠著笑說:“就你家這個條件,少個姑娘少碗飯,也少個累贅,你說對吧三丫頭?”
那媒人剛要上竿子牽三丫頭董光靈的手時,被董光芝站在身前護著。
“滾開,別動姐姐。”
“我只是想跟你家三姐姐聊聊。”
董娘抄起丟在角落的笤帚,朝媒人身上打去。
“啊!”媒人捂著后腦勺,發出慘叫。
“你個老婆皮,自己下作還跑我家來。”
董娘掐著腰,怒目圓瞪:“我看著今兒你不是來給我兒子說媒,倒像來拐走我家姑娘的。”
“你這話咋說的那么難聽!”
董光芝見架勢不對,趕緊拉著三姐躲在母親身后。
來人可沒安了給自家親哥的好心思。
董娘咬牙說:“婚事,不結了。四百塊去找個地主吧!”
她說著把媒人連打在攆趕出了院子,把家里院門栓上。
董光芝看著結束的鬧劇,心里五味雜陳。身后的三姐姐就像是個沒事人一樣,不吭聲的坐在一邊不愿理她。
董娘進了房子里,她的手上龜裂的口子在遇著涼氣又崩裂了。
“娘,你還要我們嗎?”
董光芝無助的站在門口,她的聲音微顫。
她怕娘丟了她。
董娘把她眼角的淚花擦干,“說什么傻話,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手心手背還連著筋呢。”
董光芝望著董娘,她很想抱著她,可越靠近,眼前的視線越模糊,身上就越冷。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