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時,往往自帶一種悲涼氣氛,特別在偶然風起的時候,人們總是不覺冷顫,沉睡的往事便于腦海中慢慢重現。
父親忌日當天,莫胥睜開眼,摸到床頭的手機打開,看見時間顯示是早上八點。
這次母親沒來拉開厚重的窗簾,他慢慢坐起來,一坐便坐了兩個多小時。
等外婆輕輕打開門探進頭來看,正好和他四目相對。
“胥胥,你醒了啊?!?/p>
“嗯,她已經去了,對吧。”
“媛美七點就起來去看你爸爸了?!?/p>
“我知道了?!?/p>
外婆把莫胥抱到輪椅上,將他推到后花園。
經過一晚的沉淀,小草濃密而柔軟,陪襯遍地野花兒冷冽地綻放。
此刻,清早的霧氣尚未消散,陽光便捻來幾縷,從后院兒躍到遠方平靜的山野,她一邊揮揚手中的薄紗,一邊快活欣賞著自己的窈窕身姿,沉寂而鑠亮。
莫胥卻感覺很煩躁,他一點都不喜愛這種美好。
外婆給他拿來一件毛毯和外套,分別搭在他的腿上、身上,囑咐了幾句話后就出去買菜。
每年的今天,都是他深覺厭惡的一天。
外婆出去后,他越回憶越煩躁,索性控制輪椅回到客廳,正要轉彎回臥室躺平的時候,他看見了放在鞋柜上面的大門備用鑰匙。
說起來,他想,這么多年,都是母親和外婆照顧我,推我出去透氣,自己還從沒嘗試獨自出一趟門。
要不……唉,他回頭看了眼冷清的充滿死氣的家。
受不了了,出去走走吧。
臨出門前,他將外套瞄準沙發,準確扔了過去,因為就在家附近轉轉,他沒打算拿上手機。
他捏住鑰匙,慢慢插入鎖孔。
鎖心跟著鑰匙旋轉的時候,他的心跳也慢慢加快。
最后只聽“咔噠”一聲,他長舒一口氣,門開了。
面對門外寬闊的大路,他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原來要自己跨出那一步,內心竟會這么糾結。
呼——他鎖好了房門。
門口有一個小臺階,他小心控制車速,輕微振動之后,他成功將自己挪到了門外。
“哈,還不賴,”他對自己說,“可惜,依舊是個廢物?!?/p>
三林市的城郊只有他家門前那一條道可以通向市區,而道路兩邊都是和他家差不多的帶院兒大平房,平房與平房之間被隔開,形成一條條小巷子。
他環顧四周,最終決定從左邊走,路上,他很慶幸沒有碰上任何一個人。
在外面溜達一陣兒后,他的心情平緩了許多。
正要轉動輪椅回家時,一聲聲尖細的貓叫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往右邊巷口看去,三只小貓邊跑邊叫,眨眼就來到他腳邊,有一只小家伙已經開始舔輪椅的腳踏板了。
這里什么時候來了這么多流浪貓?
莫胥低頭看看,它們都挺小,比一巴掌大不了多少,可能剛斷奶沒多久。
“怎么,餓了?”他冷淡地說,“我可沒什么吃的給你們,走開吧?!?/p>
“走開,走開!”
他故意大吼一聲,嚇住小貓后,迅速往后推一步調轉車頭。
“喵——喵嗚——”
它們又蹦蹦跳跳地跟了上來。
“我說了,沒吃的,走開!等等等等,別!別這么快!”
一只小貓緊貼他的車輪跑到他前面去,他趕緊握緊手推圈緊急剎停了輪椅,差點就連人帶車從小貓的身體上碾了過去。
“呼,呼,呼……差點……你們聽不懂人話??!知道剛才多危險嗎!都走開!別來煩我!”
三小只歪頭瞅他,一臉無辜樣,然后舔舔爪子,又慢悠悠地湊過來。
其中一只小白貓貼到他的腳踏板上,慢慢躺倒翻出自己臟臟的小肚子,甚至還粘有一片亮閃閃的糖紙,四只小粉爪上也沒多干凈,都蓋了厚厚的泥灰。
他的眉目微微一軟。
同時,另外兩只小花咪也加強攻勢,努力伸長脖子蹭他的腿,腿蹭夠了,就輕輕叼住褲腳咬,嘴里還發出快活的咕嚕咕嚕聲兒。
“嘖,我真沒吃的,不過,我家里的冰箱還有半袋兒火腿腸……你們可以跟來,但是別跑到車前面去?!?/p>
說完,莫胥用衣袖擦擦剛剛因為驚嚇冒的冷汗,然后繼續推動輪椅。
他不知道它們有沒有聽懂他說的話,但是當他回頭的時候,三小只正踏踏實實地跟在他身后。
這算什么事啊,莫胥!他繼續推車,心里很無奈,它們餓了關你什么事,嘖,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了!
多管閑事!
推到家門口時,他發現因為那層臺階,沒辦法僅靠自己把車給挪上去。
這下好了,剛才出門居然沒考慮到這個,現在手機也沒帶,要想回去要么跟人求助要么等個二十分鐘外婆回來。
求助是不可能求助的……那么……只能干等了?
莫胥懊惱地捶捶太陽穴,可看著背后三雙充滿渴望的眼,他還是決定不坐以待斃,自己嘗試挪上臺階。
一次沒有成功,他又嘗試第二次,第三次……然而不論他嘗試多少次,結局都是以失敗告終。
媽的!莫胥,你真他媽的廢物……他捏緊拳頭狠狠砸向自己沒有知覺的雙腿。
連這么容易的事都做不到,有什么用!???你還有什么用!
當初,當初就不應該堅持下來,活得,這么窩囊……
此時,身后的小貓咪又開始叫喚,這讓他羞愧萬分,甚至不敢再回頭看它們一眼。
因為,他讓它們失望了。
“我,”他攥緊腿上的灰色毛毯,慢慢垂下頭,眼淚默默掉到手背上,“我幫不了你們……”
對不起……他說不出口。
“我來幫你吧。”
一個溫和的女聲突然在他背后響起。
莫胥睜開眼,感受到輪椅被人向后移動了一下。
“來,這樣會安全一點?!?/p>
她伸出左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讓他把頭抬起來,然后靠上椅背。
他莫名地,順服地這么做了。
隨著傾斜桿被踩下,前輪微微抬起。
她的動作平緩而輕柔,推著他輕松通過臺階。
“你……”
莫胥攥緊毛毯摩擦手指,咽下一口唾沫后,慢慢轉過頭去。
不巧一捧光落了隊,浮游在她身后,讓他瞇起眼也看不清來人的模樣,只感到很溫暖。
也許,他想,溫暖的只是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