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多么可愛無限的歌兒,竟從游樂園回家的那一天起被徹底叫停。
自從生活被局限在小小輪椅上面,莫胥便時刻深陷于一種多愁善感的情緒之中。
有時候哭確實能講清原因,但大部分時間里,他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偶爾熟悉的老歌一響,翻翻稚嫩而久遠的日記,抑或呆呆坐看聚散由緣的風云,街上行人來來往往,他都會木然感覺臉頰慢慢濕潤。
眼淚總是自顧自訴說它的悲,它的喜,極少提前告知他。
現(xiàn)在,面對那么一幅美好的畫作,他的眼淚又憋不住,滑過畫框,滑過手背,滑過心中喜悅,滑過歲月的熱烈吻痕,滑過無數(shù)個求死不能的夜晚,終于,滑到了她的指尖。
那一刻,裴青青仿佛瞬間感知到了莫胥這個男孩心中的所有苦痛,怨憤,自疚,忍耐,絕望......
“我,我不知道怎么說,就是,就是很好,我......”他有些語無倫次。
“你不必多言,我懂。不用謝。”她微微笑了,眼中也有淚花閃爍。
莫胥點點頭,繼續(xù)沉浸地看畫,她看著他,莫名想抬手替他擦干眼淚。
手快碰到臉頰的時候,他條件反射地往后一躲,還拿手擋開,像頭受驚的鹿,但一看清是她,眼神中又飽含愧疚。
“我太入神了,剛才......”
“沒事,沒事了。”
她突然撐過窗戶,一把抱住了他。
這個女孩的頭發(fā)好軟,好香。
他慢慢閉眼,雙手松開畫框,脫力搭在輪椅兩邊,任淚水默默浸濕她的肩。
早春的某天,他還很小的時候,父親在外奔波了大半年后回到家,什么也沒說就先緊緊擁抱了他和媽媽。
那樣溫暖而深刻,踏實且心安。
未曾想,輾轉(zhuǎn)二十歲,出現(xiàn)了這么一個女孩,肯擁抱殘缺的他,帶給他那般相似的感覺。
裴青青,他慢慢睜眼。
我真的真的,他把手舉到半空。
好想好想好想,他輕輕撫上她的背。
和你永遠在一起,他緊緊抱住她,把頭埋到她的肩上,雙眼又濕潤了一遍。
“沒事,沒事了。”她哽咽著重復這句話。
“裴青青......”
“我在。”
“我想說,我想告訴你,我......”他低頭醞釀,看見自己的雙腿,頓了頓,“我希望你能天天開心。”
“你也是,莫胥。”
快到中午的時候,外婆來喊他吃飯,屋里,他安坐桌邊,眼睛一直望著窗外,可等外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有那盆綠蘿仍舊形姿招搖。
裴青青已經(jīng)回家了,而她留下的那幅畫被他放在書桌的抽屜里,小心珍藏起來。
天色暗沉下來,母親忙碌一整天,終于回到家中。
她悄悄打開莫胥的臥室門看了看自己的兒子,便和外婆在外面聊起天,莫胥正在讀書,沒注意到母親的舉動,但因為門沒關緊,三小只偷偷跑進他的臥室。
“白白啊,那是垃圾桶,乖,不去翻。”
看樣子,他想,它們還保留著以前流浪時的壞習慣。
這時,它們過來蹭他的褲腿。
“你們想玩玩嘛?”
他捏住黑筆的筆帽舉在半空,三小只左撲右跳,也許因為剛吃完了晚飯,肚子圓鼓鼓的,一只稍微動彈都很可愛,何況是三只小貓,可愛值直接融化了他那顆似堅石巨峰的心。
“哈哈哈哈哈——”他笑出聲。
“只是可惜......”
笑過一陣,莫胥的臉色又暗沉下來,他揉揉膝蓋,不知是對它們還是對自己在說。
“我沒法和你們一起跑,一起跳,也沒法......愛我喜歡的她。”
夜深了,他洗漱干凈,被媽媽抱到床上。
母親走后,他靜靜盯著半掩的窗,曾經(jīng),那是一片灰色,而今,雖然這漫漫長夜依舊失去了白日里多彩溫暖的光,但看著月輝透過窗戶投灑在桌上,柔軟清冷,也不失為一種極好的享受。
入夜后,時間流逝很快,莫胥粗數(shù)到兩百多只羊便安然睡去。
夢中,黃昏時分,他站在一片廣袤原野上,稻草竟長過他的腰,搖搖晃晃,瘙癢他垂下的雙手。
“莫胥——”
誰,誰在喊?
他轉(zhuǎn)過身,看見戴著草帽的裴青青朝他跑來。
眼見要撞在一起,他下意識半蹲,張開雙臂迎上她嬌弱柔軟的身軀。
“莫胥,”她伏在他的耳邊輕說,“我真的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你說真的么?”他木訥地問,不敢相信這幸福話語。
她撐起身,兩頰微紅,挽住他的脖子,深邃的一雙眼里只裝得下他的身形。
“帶我走吧。”她說。
“好......”他閉上眼。
太陽落下山,在全黑之際,圓月襯出他們擁吻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