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13:17
她們揮汗如雨地緩緩走來,又冷、又熱、還口渴。這哪里是出來旅游的,簡直就是活受罪嘛!姚淮之艱難地取下層層裝備,從長裙的口袋中拿出幾包紙巾給大家分分掉,再掏出瓶防曬霜給每個人都涂上薄薄一層。“我們就是來做苦力的”,她在手心擠上整整一大片,雙手相互摩擦,均勻抹在雙臂上。
程?也哀嘆幾聲,啞著嗓子回道,“……所以我們就是’苦力帕‘……”
她理理沾在額頭上的發絲,行尸走肉般搖搖晃晃地踏在白雪上,一個沒注意正正踢到雪中藏匿著的灌木叢根,撲通一聲面朝下倒去。
?!
年輕人就是有活力,倒頭就睡。姚準之被她嚇了一跳,怎么出來一天摔那么多下……她驚叫著想把倒在雪中的程?也拉起來,程?也卻單舉一只手,臉仍埋在雪里。
“我躺會……”
“你確定要躺在滑雪場附近?”
“?”
程?也猛地從雪里彈起來(說實話清醒了不少)。她抖抖身上沾著的雪粒,不假思索地向著東方踏步喊道,“好好好,和我有緣,那走吧!”
方向對嗎?姚淮之比對著導行和指南針,半天才掰過她整個人轉向相反處。
“在這。”
“……你人還怪好的嘞。”
“噗嗤……”秋南一想忍卻忍不住,嘴角向下笑出了聲。
不知不覺入了滑雪場,大片地雪地中有幾道高度不一的雪坡橫躺在那,幾個高角度的雪坡上有大神正在翻轉跳躍,幾個小斜坡上有一堆小朋友正小心翼翼地向下滑,而平地上,則是人聲鼎沸,各自聊著瑣事。
說實話,一進去便感覺氣溫都升了好幾度,二氧化碳極高。
姚淮之去聯系教練了,只剩下秋南一和程?也只身在雪場里閑逛,這個情景……怎么感覺有些似曾相識。
“好黏,我去找個洗手間看看”。
程?也張望著尋找衛生間,目光橫掃整個諾大的滑雪場,該找的沒找到,卻在一大群亂七八糟的人群里看見了一抹亮麗的紅色一晃而過,鉆進了一條小“巷”中。
“公主你看到了嗎?”
“沒看到,那個……可以不要叫我公主嗎。”
“當然,怎么稱呼?”
“秋…”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程?也抓著手沖向了魚龍混雜的人群中。
“好的,秋!”
“……”
罷了。
兜兜轉轉,她們來到了一個雜物間前,大概是太久沒有人清理了,門框上、地上四處都是灰塵,它們正風塵仆仆地向外面跑。
“還是別湊熱鬧了吧……”秋南一扭頭小心地環顧四周,憂心忡忡小聲道:“這里看起來跟本沒人來過。“好像是有點……”程?也剛想笑著說沒事,卻被屋后一陣乒乒乓乓地聲音驚到。
“你剛才是什么意思!你為什么和那個男的搭話?!”一個亞裔男子將身旁的女子撞倒在地,一拳又一拳地砸在她身上,“你這是打算背叛我嗎?!又想和哪個男的去開房?!你這個賤貨!!!”
那女子拼命想爬起來,但卻被他狠狠壓在上面狂扇巴掌。
“我什么意思?我在找教練!!今天孩子們都在,你怎么敢在這撒潑的?”她拼盡全力想要爬起來,卻被那黃衣男子扼住咽喉,瘋狂晃動。
這……秋南一震驚地瞪大了雙眼,腿下一軟。如果被他發現她們正在后面偷聽,不會把她們也暴揍一頓吧!但眼下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她扯了扯程?也的衣角,可那端卻紋絲不動,察覺到不對的秋南一連忙向身旁看去。
程?也目光呆瀉,死死盯著遠外不愿移開視線。
現在發呆?她瘋了吧!
但秋南一不知道,哪里是程?也不想跑,而是她……
在十幾年前,當程?也還是個小小的初中生時,她親眼目睹了父親是怎么將母親打得鮮血四濺,哭叫連連。
她永遠不會忘記,也永遠不會原諒。
初三的一天很長,程?也懷帶著濃濃的黑眼圈結束晚自習,佝僂著身子懷抱一大推復習資料回到家中推開房門卻發現,一切都亂成一遭:相機的鏡片碎成千萬片;柜子、抽屜被胡亂抽開又塞進去;圈養倉鼠的籠子空空如也;飲料、碎片散落一地,一切都是那樣的慘不忍睹。
“程航,這是不是你做的!”
“……我借用一下你相機怎么了?爸爸同意的你有什么辦法?他都不氣你氣什么?姐,收拾一下不就好了,惡不惡心人啊,別叫了。”
程?也頭疼欲炸,十來個作業還沒完成,房間也亂成一團,她木訥地盯著小她3歲的弟弟,突然瘋了一樣,她一巴掌正中程航太陽穴,把他推在地上狂踹,程航怒火中燒,一把揪住程?也頭發,和她扭打起來。
程父程母聞聲趕來,父親一把將程?也推開,母親則心痛的把程航抱在懷里。
“程航,給姐姐道歉!”
“憑什么道歉?!”程父扼住程?也的喉嚨把她扔布娃娃一樣砸在地上。“憑什么打她弟弟?!!”
“程航也有錯,??不懂事,算了吧……”
“你敢替她求情,我可就這么一個兒子!如果你不生下她再生個兒子我也不至于這樣!”
“……女孩怎么了,她怎么沒資格活下去了?!”
“喪家犬,她有努力過嗎?有學習過嗎?她對她弟弟有一點耐心嗎?對家有耐心嗎?!”
“是你把她逼得太緊了!”
“養條狗都會搖尾巴。”
尚且稚幼的程?也呆楞在一邊,程父使勁用腳踹著程母,身為女兒的她卻無能為力,冰涼的淚珠從眼眶中噴涌而出,滑過兩道炙熱的巴掌印,滴在校服上。
原來,我什么都不是。
視線愈來愈暗,胸口愈來愈悶。她像被扔進了一湖深潭中,漸漸被吞噬、吞噬……直到冰冷至極的消失。伴隨著她下墜的,是水壓的抑制,是寂靜的哀嗔,是內心的惶恐。
……救我……救我……救救我!
回轉今天的程?也,她兩眼發紅,血絲慢慢攀上眼球,呼吸驟然急促。
“程?也?程?也?!”
秋南一急了,雖然沒認識幾天,但她不太相信她會有這樣反應,目光呆滯,雙眼通紅……握著她的手越發緊致,就像要把她的血液與自己融在一起。
里面的呼喊還在持續,但那個女子淚流滿面,快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跑,快跑
秋南一嚇得后背發涼,終于拼命拽著程?也沖刺著離開了。
程?也被她拉得釀蹌,淚珠也跟著一起跌落下來,她想哭,想要放聲大哭,但現在這個是場合也太不恰當。她也許早就習慣默默的壓抑了,但現在胸口起伏劇烈到她馬上就要爆炸成碎片!
奮力掙開秋南一的手后便匆匆沖向雪場后面,那沒有任何人,盡管有,也只是茫茫然的雪。
“對不起,對不起……”
秋南一努力追上去,對著被她撞到了的人們連說抱歉。
漫長的追逐過后,秋南一首先耗不住了,氣喘吁吁地快步走著。
跑在前面的程?也眼看著甩開了秋南一,這才背靠雪堆,紅著眼緊緊抱著自己的兩膝。
這時,萬籟俱靜。
沒事的,沒事的,你現在很安全,你沒事……她在腦海中不斷呢喃著安慰自己,將雙腿抱得更緊些。像落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像生命垂微的人在拼盡全力呼吸每一口空氣。
前方一陣白茫茫,秋南一左顧右盼,終于找到了!
她強忍體力不支,沖過去就一把抱住了程?也。兩人沒有說任何話,她只是一邊一語不發,一邊用手輕輕拍打她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慰著,像在安慰一只淋雨的松鼠,松鼠原光澤的絨毛此時卻狼狽地貼著皮膚。
她把自己向程?也又靠近了一點,讓她倚看自己的肩,想不再讓她發抖。
她們就這樣縮在雪堆中過了很久,白雪蓋在上面,悠悠盤旋。
不久,程?也的縮小的瞳孔漸漸放大,她用冰涼的手背擦了擦紅腫的眼睛,默默問道,“秋,你報警了嗎?“
。?
秋南一被問懵了,只能硬著頭皮回道:“呃……還,沒有。“
程?也皺了皺鼻子,扶著她站起來。“我留了錄音,他應該還沒走遠。”
“呃……你?”
“沒事,你冷嗎?要不要和姚淮之打個電話?“
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倒是提醒了她們兩個,姚淮之到現在還沒有音訊呢!
程?也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身子笑著說,“有些時候吧……比暴力更可怕的,是冷漠。走吧,我要餓死了!”
秋南一梅開二度,她可真沒想到她這個稀奇古怪的朋友心情平復的這么快,不會受太大刺激變傻了吧!
但沒辦法,只能依著她。
雪花被程?也蹭在身上,星星點點就像明星綴滿黑夜。高馬尾松松垂下,正可憐兮兮地趴在她腦后。
她此時會想些什么呢?
這是個奇怪的人。秋南一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