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想寫研究生,就不能只提及拿到錄取通知書的喜悅,不能只看到畢業典禮上藍色的學位服。要寫那些憂心畢業,輾轉難眠的夜晚;要寫那些幡然醒悟,滿腹委屈的心情;要寫那些大海撈針,一無是處的數據;更要寫蹉跎惆悵,悔不當初的淚水。
印樂清如今最想干的事和最討厭干的事就是外出去研究所測試,最想干是因為這能得到對畢業最有用的數據,最討厭是因為要外出測試,寄人籬下,看人臉色,而且時常要熬夜通宵。
約外面的測試,本身就很難約到,再加上測試原料漲價,錢再給不到位,那一個月能約上一次就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了。組里的研二和博士都對約上實驗這件事虎視眈眈,一般老師只會給他下班后的時間讓人去測試,這樣就是下午五點之后,然后組里同學輪番測要測到第二天八點,老師上班之前。
印樂清和方沁師姐這次排到的就是通宵的那一班,沒辦法,樣品實在是太多了,不多測一段時間根本測不完。這是印樂清第一次通宵,她原本是很新奇并且充滿期待,信心滿滿的,她覺得這開學后的一次實驗能有想要的樣品出來。
不過她還是樂觀了,晚上10點開始測試,二人輪番測試測了2個小時,兩個人都沒有什么好樣品出來,這樣是難免會心浮氣躁的。同樣,沒有好的樣品,這樣對在列的樣品就有了一個篩選,有很多系列樣品如果選出的代表樣品沒有什么起色,那其實這一系列都不用測試了。篩篩撿撿也就剩了不多樣品。
“師妹啊,我感覺咱們不用熬通宵了,再有一個半小時我就能測完了。”方沁數了數自己的樣品算了算時間。
“哎,師姐,我這感覺也沒多少要測的了,有的系列一個代表出來,一看不行,我感覺整個系列都沒必要測了。”熬夜測試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兩三人一起,畢竟熬夜腦子不是很清醒。
“那你還要多久?”
“我看看啊,我還有10個樣品,一個樣品10分鐘,一個半小時,這樣咱們凌晨三點就能回去了。”
“凌晨三點,哎,真痛苦。師妹,你先測一會兒,我先瞇一會兒,然后你叫我。”方沁熬不住了說道,
不過實驗室這種嘈雜的環境怎么能夠睡得著呢,給儀器提供適宜溫度的空調,實驗的壓縮機,機械泵,各種噪音夾雜在一起在這個沒什么生氣的夜晚顯得格外吵人。夜晚總是難熬的,抖音里的推薦已經刷不出更新的東西,微博里的博主也不在夜晚發博,此時倒是不用擔心導師突然而來的“在辦公室嗎?”,她們只會擔心別把儀器弄壞了給他找事。
到了凌晨三點,已經測得差不多了,二人決定回學校,學校有一個門是有全天值班的保安的,她們可以回宿舍補覺。不過事與愿違,半夜的地鐵公交已經停運,即便是網約車也沒有能約到的,二人只好在研究所的大廳里放的長椅上坐著,等著有一輛車能夠接單送他們回家。
等到有人接單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了,印樂清覺得這可能是早起的司機師傅,二人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學校已經四點半了,還好,天還沒亮。印樂清站在學校宿舍樓群中間抬頭望,偌大的高樓聳立卻沒有一盞燈是亮著的,天上稀稀散散還有幾顆星星,黑夜仿佛要把她吞噬。
回到宿舍,躺倒床上,印樂清此時無比喜歡自己的這個小床,是這個城市中唯一在這個時段能夠容納自己的地方。她躺在床上,聽著舍友的呼吸聲,腦袋有一種要炸裂的疼痛感,但是依舊想的是“這次實驗情況又不容樂觀啊,我要不要換個方向,這個感覺已經做到頭了。”
熬夜的辛苦,等待的無力以及畢業的壓力,此刻侵襲著印樂清,她抱著被子流淚,卻說不清楚為什么悲傷,人每每一哭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感冒的感覺,但是如果立刻止住淚水,又會回復如初。她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組里明明很需要測試設備,老師們就是不買;為什么去測試來回的車費都要自己掏錢;為什么要做測試做到這么晚;為什么自己的實驗明明已經精心設計過還是一無所有。
不過她很快便入睡了,到了早上,江琳琳起來的時候,她便醒了,睡了三個小時。
“樂清,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早上她們都習慣小聲說話,爬吵醒想要繼續睡覺的眠蟲。
“晚上四點多吧,哎,本來三點就測完了,打不到車。”
“再睡會吧。”江琳琳說完便起床去做操了,她在寒假里養成的好習慣維持了下來,早起伸展運動一下,可以帶來一天的好心情。
印樂清此時根本睡不著,她又開始擔心測試電腦上的數據有沒有拷到U盤上,U盤有沒有拔下來,甚至還想象著數據處理一下會不會變好一點,以及下一次匯報要給老師交待些什么東西。她是一個心里有一點事就睡不著覺的人。
不過閉目養神也是要休息一上午的,因為她真的感覺身體里缺了一種中醫里所說的那種氣。反正賴到10點她才起床,這樣起床下樓就可以趕上食堂開餐,吃完飯就正好可以去辦公室,這樣可以省去上午九點起床后在辦公室食堂之間穿梭所耗費的時間。
印樂清到了辦公室拿出U盤開始處理數據,別說還真有一組不錯的樣品,她內心自然激動,并想熬夜測試確實不行,腦子轉不動。挑選出這樣的樣品,她就又開始想自己是不是裝錯樣品袋子了,或者是測試有問題,亦或者是偶然性遇到的。不過看著電腦屏幕上那絲滑的曲線,她現在依舊是高興的,起碼下次匯報是有東西給山老師交待了。什么重復性實驗還有數據核實就以后再說了,下一次排到實驗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她的擔心是有道理的,畢竟這次測試后,老師們就不推薦去研究所測試了,他們又找了一個合作院校,里面的儀器可以免費用,而且那個學校在郊區學生不多,可預約時間長。不過凡事有利必有弊,唯一一點不好的點就是這個地方距離印樂清他們學校要坐上兩個半小時的地鐵。這樣來回就是五個小時,通勤時間有半天那么長。
秦一南師兄是第一個在那邊約實驗的人,印樂清也先去探探路,況且她也迫切想驗證自己找個樣品是不是真的能用。她又從最初的樣品上處理了一組上次的樣品出來,想著這次帶著去測試。
“師兄,你明天是去郊區那邊測試嗎?”
“咋了,師妹,你跟我一起去嗎?”
“我這不是想呢嘛,我能進去不。”其實本來可以讓師兄捎幾個樣品去測一下,不過她總覺得不好意思,也擔心別人搞錯,畢竟她連自己測出來的東西都不自信。
“可以,你跟我一起去吧,然后把你姓名身份證號手機號發給我,我給那邊老師報備一下。”疫情期間各大高校管的尤其嚴格,研究所倒是沒有這么多要求,只需要進門登記一下就可以。
秦一南和印樂清第二天早上七點半就出發了,公交轉到地鐵上,地鐵再換乘,歷經兩個小時就出站了,還比地圖app預計的早了半個小時。二人出了地鐵就開始迷茫了,這里沒有什么標志性建筑物,只能靠導航導過去。
“師兄,這地方怪不得沒啥學生呢,是真偏僻啊。”
“哎,這么老遠,也就是不要錢,不然咱也不來。”二人走了很久,甚至還抄了近路,不過走著走著才發現她們出錯地鐵口了,從另一個口出來會近很多。走了20分鐘,穿過了一片商業區,就到了郊區學校。二人看見那個學校大門是真的看見了希望,只是沒想到他們給保安說明情況后,保安說報備的外來人員要從正門進,這邊沒有報備系統數據,并且需要有學校里面的人來接。
二人只好任命再奔襲到學校正門去,并且在路上聯系了報備的老師,讓老師派了一個同學來接。等正門保安核實完,二人被接待的同學引進去,再到從正門走到實驗室,耗費了大概又要十分多鐘,這一下就到了10點半。郊區的學校是不惜占地面積的,所以建設的很大,走起來就很費勁。
“你們要是從那個北門進來就近很多了。”接待的同學說道,
“對,老師也是跟我這么說的,不過那邊保安說報備的要從正門近,我們就又去的正門。”秦一南解釋道。
不過即便進了實驗室,測試也進行的不是很順利,這邊的設備和系統和研究所的并不一樣,所以還要麻煩這邊同學教一遍然后再操作。這樣設備開機調試教學,又半個小時過去了,二人真正開始上手已經到了十一點,接待的同學已經去食堂吃飯了。
“師兄,咱不到七點就起了,這都十一點了剛測試上,哎,太難了。”印樂清抱怨到,她是來蹭實驗的,當然是秦一南先測,并且他已經是延畢的了,就更應該他先測。
“沒事,師妹,這邊這個操作簡單,我感覺應該比研究所那邊測的快。”秦一南邊測試邊說道。
“啊,那還行,不過咱也得早點回去,這邊應該不能過夜吧,最晚七點就得走了,不然沒地鐵了。”
“嗯嗯,不著急,咱們先來探探風。”
“咱點外賣吃吧,也不知道這郊區能有好吃的嗎?”二人并沒有食堂的飯卡,也不知道食堂在哪,更沒有時間去吃飯。在這個郊區,二人只能點到料理包外賣,雖然比沒飯吃餓肚子強點,但是一份料理包也只能換班吃,一個人測試一個人吃飯,稍微浪費一點時間可能都測不完。
二人先撿著重要的樣品測試,沒吃晚飯,到晚上七點,基本是測完了。二人從樓里出來,天已經黑了,他們進樓的時候還是中午,如今出門就黑洞洞的,這種時間的飛逝感覺很奇妙。
回程就簡單許多了,印樂清甚至覺得回去的地鐵開的都快了,九點半,二人就遷徙回了學校。不過食堂是已經沒飯了,秦一南選擇回宿舍點外賣,但是印樂清不愿一會兒再出門折騰,他們一進校門就分開走了。印樂清只能去小吃街買點吃的,她買了一屜小籠包,一小份重慶小面,在大量的體力勞動和奔襲后,人體對這種高碳水飲食是無法抗拒的,在往宿舍走的路上,印樂清邊走邊從塑料袋里掏一個小包子吃,那個還冒著熱氣的小東西是當下能給到她的最大安慰。
這座城市有很多人像這樣奔波著,兩個半小時或許是很多人的通勤時間,第一次有這般體驗的印樂清對這個城市又有了新的認識,也對人生有了新的思考。兩個半小時,她可以坐高鐵往返一次家;可以看一部長長的電影;可以考一場雅思考試。如果將來找的工作,僅僅是一趟通勤就需要每天付出這樣的代價,她定然是不樂意的,這也是她對留在大城市工作的最初的具象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