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國城中,永安當鋪突現一熟人身影,衣衫襤褸,白發蒼蒼,胡子拉碴,很是不體面。
“怎么,現在見我都不以真面了?”掌柜坐在臺上,像往日般打著算盤,翻著賬頁。
那骯臟老頭用手一揮,乞丐模樣剎那間化為清秀佳人。
“又去討酒了?衛旻傳授的絕技也不知用到正處,想喝酒,我這也是有銀子的。”
“那可不行,你這銀子專是為山里學堂所賺,是用來培養孩子們的,怎可糟蹋在酒家?況且喝酒人形形色色,店鋪來往過客匆匆,最易看盡人世浮華,我是喜這氛圍的。”
“既然喜熱鬧,當初又怎非要拉著我二人解甲歸田、隱居山林呢?”
“喜的是純粹,歡的是平淡,在政界待久了,為人處事八面玲瓏,倒像失了初心,再說,一直讓我成代表,總得給后人讓路不是?”
“說辭我是爭不過你的。你今日來我店鋪是何事?還未到月末,并非是取銀子的時間。”
“這不是來看看你這雪老頭嘛!”坐于旁邊一木凳,嫻熟地端起茶杯。
“這大名鼎鼎的子,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掌柜解開柵欄,從里走出,坐在子對面。
“你那局擺完了?”
“完了,比我想象的時日要快些。”
“當初你說,街上看一女子所帶手鐲與龍后相同,因是猜測其與龍后有關,結果為何?”
“本來只是懷疑,五十年前,龍后為謝恩,賜予我手中一把真龍血,在其拿銀刀割手時,恰逢看到了那紅色瑪瑙鐲,因是龍后之鐲,便多看了幾眼,實際想必非親密之人是難以一睹的。卻沒曾想,五十年后竟在術國一碧玉少女手上再次看到!所以設下此局,是想一探究竟。”
“而這女子確是王室之人,而且是新任龍后!”
“新任龍后?”
“的確,此次前來,正是尋我,與龍族復仇、報仇雪恨有關。”
“世道艱險、道阻且長,那你應允了?”
“她二人費盡周章前來術國,通過了我的‘三景之謎’,又信任于我,在情況如此危機時仍對自己的身份毫無保留,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再加上當初龍后的知遇之恩,我又怎能坐視不管呢?”
“子還是那個任性、刁蠻又重情義的丫頭,你開始與我說龍族之事時,我便能猜中結果了,這恩,你無論如何都是要報的。”
“我不僅是為我一人報恩,也是為術國萬萬千千女性報恩。龍后當初明知我女術人身份,為減輕壓力,讓我披斗笠于迎賓大會一展拳腳,即便當我女子身份被識破后,仍排眾議踐行‘三席酒’之策,甚賞我以真龍之血。因龍后支持,我才能有所名氣,成術國百千年來第一位入政的女術士,才能繼而為女子在政治、教育里謀福利,改變男性獨權的局面。”
“這莫大的恩德,我有何由不還呢?”
“那你們何時動身?”
“今日食過午飯便走。”
“復仇非小事,長路漫漫,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吧。”
“因而臨走前再來看看你,順便想麻煩你兩件事。”
“你我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有事直說就是,哪里這么生疏,還用上‘麻煩’二字了。”
“哈哈哈,那我便直言了。這一呢,是學堂。我走后,學堂便無老師了,還得要你從熟識的隱居文人中挑選一二,需有學問、對孩子們有耐心的,切莫選取脾氣暴躁、陰陽怪氣的。”
“這事你不說,我自是會打理的。前些時間隔壁‘翠華村’的張老先生問過學堂一事,我與他關系不錯,到時再去問問。”
“甚好,甚好。這二嘛,則是想向雪老頭你討要一物。”
“何物?我這店鋪里都是些無用的典當,倒沒什么值錢的玩意兒。”
“當初那龍城二人來你永安當,為尋我蹤跡,是否有當掉一玉鐲?”
“這……的確是有。”
“那鐲子可否給我?”
“那,那可不行,我憑消息所換,是符合買賣行當的規矩的。”
“自是知道,只是吧,這玉鐲畢竟為龍城之物,放于你這,我怕是會引來不必要的殺身之禍啊!”
“所言是真是假?我這鋪子好不容易才拾著個寶貝,可別唬我!”
“信之為真,不信為假。雪老頭,我真是為你身家性命著想。”
“不過我也一把年紀了,那西境之人若真想害我,要害便是。”
“你這老頭怎么如此不聽勸!反正今日不論怎樣,你必是要把那鐲子給我,就當作送別之禮吧!否則,我就賴在這里不走了!”把長袖一甩,佯裝生氣的樣子。
“好了好了,給你便是了,從小到大,哪樣不是依著你的!”
雪如來佝僂著背走進里屋,不過一會兒,手里拿著一塊折成四方的干凈白布和另一堆灰布包裹的東西。
“給!”
子接過,將白布展開,青色耀眼的玉光躍然眼前。
“正是這個!”子欣喜。
“謝啦!雪老頭,要事都已相托,那我便走了!”
“等等。”雪如來突然喊住準備前行的子。
“說走便走,也不提前打聲招呼。這身衣裳做的有些匆忙,也不知合不合你尺寸。”掀開灰布,里面是一套輕薄細紗的絹衣,白色為主色調,搭配紫色漸變裙擺。
“知你喜歡紫色,又愛裙衣,這次出山,便不用遮遮掩掩,總穿男裝掩蓋身份了。不到內堂換著試試?”
子心中感慨,眼角泛起淚光,點頭轉到后室更衣。
“怎樣?”
“完全合身,顏色、款式也都是我喜歡的。”
“那便好,那便好。”雪如來盯著子,瞬感恍然如夢。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幾十年前,我們三人馳騁政場、叱咤風云,于辯論大會唇槍舌戰斗群雄的浩蕩場面了!衛旻那個小老頭要是還活著,看到你又重出江湖,定是開心的不得了,他可是你最忠實的追隨者呢!”
“是啊!殘云蒼狗,他這一別也有五年了。有時又想,我要這長壽延綿、青春面容有何用?最親近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最終獨我一人享這無盡年華,看這毫無波瀾的世界,屬實也是一件折磨人的無聊事。”
“萬事皆有因果,萬物皆有宿命。福禍相倚,又怎知這緣是福還是禍?”
“倒是行一步看一步吧,看看我這因究竟結的是好果還是生了蟲的爛果。”
子將玉鐲藏于袖口,起身而走。
“此去一別,不知何年再能相見。雪老頭,我下次回來的時候,你一定還要活著!別總是坐在店鋪里,無事多處走走;酒也少喝些,畢竟一大把年紀了;別總是生悶氣,有不快一吐便是。子走了,雪公子莫掛念!”
子背對老人,右手一揮,邁大步走去。
“我欠你二人的,恐怕今生都還不了了。”
正午時分,“燴客訪”人山人海,四處彌漫著豪邁熱情的關中口音,辰與巴塞早早選一角而坐。
子入店中,見二人,相聚一桌,取下纏臉的輕紗。
“二位久等了!”
“無事,我二人到來也不久。因不知哪些為地方特色,故特意等子來,再來點菜。”
“好!小二!”子熟練一喊,并未見菜單,便將所要之物通通悉數點出。
“要三碗羊肉泡饃,三碗牛雜湯,再加三份蒜頭。”
“得嘞!三碗羊肉泡饃,三碗牛雜湯,這是您的三份蒜!”小二朝里屋燒火的伙計一叫嚷,整個廳堂余音繞梁。
“這泡饃帶蒜,才夠味兒!”
不一會兒,幾些菜逐一上桌,三人也不客氣,大快朵頤起來。
半個時辰后,皆用食完畢。
“今日是我三人同盟的第一日,有一物作見面禮,送與你二人。”
“子何必如此客氣,反倒讓我們覺得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其實按理說,這本就是兩位姑娘的東西,不能說送,應當說還。”
將玉鐲從袖口掏出,遞與巴塞。
“這是,巴塞的鐲子!”辰驚訝地大呼。
“子是如何得到這鐲子的?”
“一故人前幾日來看我,順道當送別禮贈予我的,我看著有些眼熟,覺得應是你們的東西,便拿來還與你們了。”
“原來如此,真是感激子了!”巴塞感激涕零地將玉鐲重新戴回手上。
“實不相瞞,這鐲子實際對我十分重要,本是問子消息時當出去的,卻不曾想,今日還能物歸原主。”
“能再見便是有緣。”
“那接下來我們去往何處呢?”子飲茶,問過二人。
“中原西南部——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