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你去林中尋找丑，之后旅坻相會。”巴塞安排道。
就在今日，鬼族有了大動靜。
——
清晨。
蓬萊山一聲巨響，整條街道一如往常般熱鬧起來，人人都在為生活奔波。
今天卻多了些莊嚴與肅穆，出現了往日少見的陣仗——一群騎士全身套著銀盔，手拿利劍，騎一匹飛馬，朝街邊的樹、樁、建筑上貼什么告示，并來來往往搜索起行人。若是湊近打量，一定驚駭的嚇暈過去，這群人，沒有肉體，不過是一群帶著盔甲的死魂靈。
他們，沒有“靈”。
上萬年前，這些人，曾和墮落古神簽訂契約，以出賣靈魂，換一生榮華富貴，死后，沒有情感，沒有記憶，肉體殞滅，魂魄卻被禁錮在新的軀殼里，一生一世不得解脫。
變成一個聽話的機器，成為傀儡族手里永生的玩偶。
“這是怎么回事？前幾日都不曾有騎士游行，為何今日如此？”
為找尋原因，子易容出樓，一探究竟，其余人則望風等待。
“是出了什么事嗎？”她偷偷繞道，問一正卸馬蹄的矮人，裝作隨意攀談的模樣。
“不知曉。或許是抓某個潛逃的犯人吧。”他冷冷一回，繼續埋頭做著手里的工作，“倒也與我不相干?！?/p>
“賣報咯！賣報咯！”
一個小孩輕快的大聲叫嚷，穿梭在柏油馬路上。
“小孩，要一份報！”子招呼著，喚她過來。
“小姐，五分錢，最新的時報?！?/p>
“是最新的么？”
“是，都是最近的消息。夢幻島的盛會，傀儡國的操縱術競賽，鬼族與鮫人島恢復通商，巫師王國大暴亂......神州所有重要消息，都囊括在內啦！”
“巫師王國大暴亂......”子默默念道，不禁心里一噔。
“報童，那你可知道，這些人是做什么的？”
“他們么？”她瞪大眼睛，朝著手指的地方望去。
“他們是夢幻島的幽靈騎士，管理這片島嶼的治安，平常都是夜間出行的?！?/p>
“可現在？”
“‘地心馬戲團’今日開演，為了維護秩序，常常會駐扎在馬戲團附近，現今在北街穿行，應該是得到上邊的指令，要搜查某位將軍?！?/p>
“將軍！”
“是的，好像是中原龍城的一位將軍。夢幻島聲名遠揚，多的是慕名而來的中原人士，進進出出，這樣搜查，不知要到猴年馬月去了，也許就是裝個樣子，搪塞應付一下罷了！”
她卷起紙張，蹦蹦跳跳地又往別處吆喝著。
“將軍……”子拿起報紙，看著上面彩印的人臉圖像，憂慮萬千。
……
紙上言：
巫師王國內近日發生暴亂，食尸鬼族卷土重來，集結大量軍隊，一舉進攻巫師里海要塞，戰況焦灼，一百年和平不再。
1502室內，幾人坐一圓桌商議。
“與上次鬼族入境相關嗎？原來不僅僅是為緝拿巴塞將士，也是為干涉巫師國內政，攪得整個神州不得安寧！”辰義憤填膺，捶胸頓足。
“可亂了巫師國，于它鬼族有何利？中東與鬼都相距萬里，平日商業正常往來，國內戰爭一旦爆發，兩國經貿必然受到影響，只單純為了報復巫師皇庇護我們的行為嗎？或許代價太大了些？”丑疑惑提問。
“自然不只如此。”
巴塞無奈搖搖頭，嘆息。
“天下政事，都不過為一‘利’字?！?/p>
“中東、西境自古信仰不同，明面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每方都盡全力證明自己獨一無二的正統地位，巫師族大亂，一定程度上動搖了原本的信仰體系，又或者說，有益于新的體系的侵入和傳播，是為宗教下的群體心理所希冀的?！?/p>
“為何希冀呢？這難道不是趁火打劫？若是真有信仰，應該呼吁停止戰爭，這樣才不會創造新的精神危機，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信仰本就是為解決精神危機而存在！”寅直言道。
“不錯?！弊游⑽Ⅻc頭，“只是這樣，它就失去了一個大肆流通的渠道了?！?/p>
“信仰也常常被利用。”卯思忖著什么，“精神的慰藉品成了現實價值灌輸的工具，‘眾生平等’的原教義竟造出了一個個隱性的‘等級社會’。個體的救世主意識讓人們固守己見，認為一切行為、思想皆是神諭，所以毫不猶豫，毫不懷疑，毫不思考，個體行為嵌上‘神’的光環，企圖將一切作為合理化，而逃避應負的責任。純粹的信仰，就在這一環環的利益中染上污名，成為縱欲的借口?！?/p>
“這便是那些人的做法。”巴塞神情嚴肅。
“美其名曰：傳播真理。實質卻為精神異化，創造爭權奪利、以死效忠的工具，搭建有益背后主謀的免費軍團；惺惺作態為眾人悲戚，滿臉慈態，擺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樣，實際卻又躲在暗處販賣軍火，數著鈔票，賺上比明光里強上萬倍、億倍的利潤；借以‘神諭’、‘真理’的名義‘解放’、‘賜予和平’，大動干戈，討伐‘罪惡’、‘異教徒’，最后卻恬不知恥地占據領土、強搶資源，坐上了掌權者的龍椅，享受變異的信仰體系所帶來的特權?！?/p>
“他們喜歡戰爭，戰爭產生信教徒，創造收益，擴大權勢。人命在他們眼中，只是生意?！?/p>
“至于我——”
她拿起報紙，看著自己那張清晰的通緝照，不禁感慨。
“就算沒有巴塞一事，巫師國這場戰爭，也是無論如何避免不了的吧……”
……
“那現在怎辦？夢幻島也與那鬼族一丘之貉，四處搜尋您的蹤跡……”
“矮人族與西域是親密的商業合作伙伴，為了之后正常交易往來，這小小的請托，是必要答應的，請出搜尋隊伍開展工作也是情理之中。但我想，他們不過應付而已，夢幻島游人眾多，又以自由得名，現在正是游玩旺季，四處找人勢必導致人心惶惶，如此重‘利’的一地方，怎會一如既往下去？只需躲過這個風頭便好?！?/p>
“如今，暫且離開著重把手的北街，尋一更隱蔽的住所?！?/p>
拿出千里追蹤葉，畫出一“泰”字。
亮光乍現，不出多時，泰卡已經趕著馬車到了門口。
“小姐們需要換地居住么？北街的環境是最好不過的了?！?/p>
“只是購買裝備后，再沒什么余錢，怕是無法長住下去了，而北街騎士每日在街上晃悠悠的，也令人不安吶！”
“哦，他們嘛！”他恍然大悟，“您不用擔憂，等這幾日馬戲團表演后，他們就自然回去了！若是急于找個新的落腳的地方，又想不受幽靈騎士的打擾，或許，可以去貧民窟！那里住的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也有幾家供小姐、少爺們體驗生活的旅店，不過，因為長期閑置，現在已經破破爛爛的了?！?/p>
“偏僻安靜即好——”眾人紛紛道謝。
“先至無人處躲過搜查，待搜尋結束、馬戲團開演，騎士轉移，再回來收拾行李，即刻離店出發?！?/p>
——
辰孤身向森林深處邁入，打開“千里追蹤葉”，朝著小點前進。
擁簇的人兒畫著精致的妝容，給恬靜的綠蔭蓋上一層層斑駁黑影，一溜煙，都涌進了皙白的羅馬宮殿，仿佛下三濫的朝圣。
已經有些距離了，遙遠的一個人正潛伏在一棵樹后，偷偷觀望著。
“丑！”
辰大聲呼喊，朝她打招呼。
不應。
再走近后，卻看到另外一波人，領頭的正是當日出現的魔術師，現在的他不是放大版人物，只是平常人的樣子罷了，之后跟著一群群衣衫襤褸的矮人，低垂著頭，井然有序一排排站著，手上的鎖鏈將一群人套在一起，時不時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在看什么呢？”辰輕輕拍打她的肩頭。
“噓！”她做出手勢，示意小聲。
那魔術師注意到了動靜，并不害怕或掩飾，反而大大方方打起招呼來。
“為何不去馬戲團欣賞表演呢？夢幻島一趟，需得游樂一番才好??！”
“本打算去的，只是今日有了急事，暫且耽擱了?！背郊泵ρ陲?，胡謅一個理由搪塞過去。
“請問先生，為何要將幾位男士套上鎖鏈，倒像是個犯人一樣？”
“哈哈哈哈！”他大笑起來，“并非小姐所想，我們只是在排練表演的節目罷了！即將用于‘地心馬戲團’，我們把它命名為‘受難者的戲劇’，雖不至于有太大的戲劇沖突，卻足以給人帶來恐懼和憐憫的力量了?！?/p>
“斗獸場原來也是劇場嗎？”
“沒錯。觀眾們看多了爭斗、血腥，需要有喜劇調和，若刺激、沖突不夠，又需要悲劇催化，斗獸和戲劇并存，野蠻和文明是共生的，都是愉悅人的東西而已。不過我們的戲劇有些不同。”他多了些驕傲。
“‘受難者的戲劇’讓戲劇撕開虛偽的面紗，看看一個人最真實的樣子，丑陋、自私、驕傲、貪婪，我們要讓觀眾受難，讓他們痛苦、悲慟、惡心，讓他們暈眩、不知所以，讓他們厭惡自己、厭惡‘人’，戲劇不再是文明，是殘酷和現實。”
他的話模糊難解，令人很是茫然。
“我不太懂……”
“因為我要嘲笑他們，孩子?！?/p>
他的眼睛發出詭異的光亮，平和下，卻仿佛隱藏著一個扭曲的、狂笑的臉。
“我要站在一邊，自如地嘲笑他們。再如何難受、恐懼和憐憫，人永遠不會改的，但卻總會自欺欺人。他們享受動物受難的歡樂時，我卻同樣享受讓他們受難帶來的歡愉?！?/p>
“歡迎來看我的戲劇。”
他的語氣又變得溫和，“一出‘受難者的戲劇’?！?/p>
咚咚咚。
腳步一踏一沉重，人們面無血色，猙獰，張狂，苦笑，開始祭祀。
“來吧，來吧，手舞足蹈，謀殺，慘叫，血，無所不能。我們是尊貴的受難者。
來吧，來吧，脫掉你的皮囊，四肢，針，線，稻草，豬腸。我們是真實的受難者。
來吧，來吧，陰溝，糞水，老鼠，瘟疫，道德，文明，空空如也。我們是永久的受難者。
餓，蒼蠅到處飛。
死人吃掉了腦子，活人吃掉了胰臟；
罪人該是無罪，無罪人該是有罪；
啞巴不會說話，會說話的也是啞巴。
臭，
鮮花長在墳墓上，
眼睛里泡著洗腳水，
瘋人院里住的不是瘋子，瘋子住在神山上。
祈禱，祈禱。
殉道，殉道。
太陽不會落下，受難者將永生。
太陽不會落下，受難者將永生！”
……
歌隊不止不息，一遍又一遍重復著這首：“受難者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