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嫌棄的話語，一字一句撞進啞姑的心上，她愣在那里，眼里的淚光閃爍。

她已經習慣了有楊沐的日子，雖然每天都很辛苦，可她心里是甜的。

孩子長大了，要走了……不想讓她再跟著自己，她突然心里很失落。

良久，她穩了穩情緒比劃道：媽知道了，到了城里要好好學習，不要心疼錢，媽能掙。

楊沐如釋重負，滿眼藏不住的喜悅，憧憬著未來。

很快到了開學的日子，啞姑陪著楊沐在路邊等車。

八月底的風帶著熱浪，吹在臉上有些不適，楊沐微微低頭看到啞姑有些禿謝的頭頂，白發多過黑發，額頭上深深地幾道皺紋，黝黑的臉龐上掛滿風霜。

他往旁邊挪了挪，頓了許久才道：“那個……你早點回去吧！車也快到了。”

沉默！

啞姑沒有動，也沒有比劃什么，只是守在他身邊，默默地等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著，終于，車子從遠方緩緩駛來，楊沐揮舞著雙手，心情雀躍。

車子停了下來，楊沐對上啞姑的眼睛，看到她淚花盈盈。

車門打開，他逃也似的跳上車，頭也不回，哪怕是一聲“再見”都沒有說。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將臉扭向一邊。

路邊的啞姑站了很久，當遠去的大巴車消失在視線里，就在那一瞬間，心口仿佛被戳了一個洞。

而離開的楊沐，仿佛重獲新生一般。

高中的生活很好，沒有人知道他有一個啞巴媽媽，大家都叫他楊沐，而不是啞巴的兒子。

這些年的壓抑一掃而空，他積極向上，陽光開朗。

星期天也不想回去拿錢，生活所迫，禮拜天他會去發傳單，一天八十，日結，這對于他來說不錯，可以解決現下的溫飽問題。

啞姑見兒子許久不回家，心里擔心不已，這天，天剛蒙蒙亮就爬了起來，背著前天收拾好的包裹上路了，她沒有舍得花錢坐大巴車，打算徒步三十公里去給兒子送錢。

九月下旬，太陽還是那般猛烈，啞姑不停的走了一早上，滿臉的困倦，連動一動嘴皮子的力氣也沒有了。

兩腿發軟，搖搖晃晃的走路，一副隨時要倒下的樣子。

“滴~滴~滴~……讓一讓，怎么走路的？哎……”

“彭……”

身后騎著摩托的小年輕撞上了啞姑，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深吸一口氣：“喂……醒醒……”見地上的人沒有反應。

他蹙了蹙眉，臉色變了又變，前后看了幾次，在確定沒有人目睹之后，毅然決然的扶起摩托車離開了。

啞姑躺在路旁，這條路本就車少人少，一個下午就過了兩輛車，根本就看不到路旁有人。

三個小時后，她被周身的疼痛驚醒，緩緩地坐起身，此時，整條左腿傳來劇烈的疼痛，鮮血已經干枯成了暗紅色，她緊緊閉著眼，靠在一棵小樹旁。

很久很久才慢慢爬起，她折斷了那棵小樹，拄著一瘸一拐地繼續向前。

第二日

“高一五班的楊沐同學，你媽媽找你，請到西門門衛室來一下。

高一五班的楊沐同學，你媽媽找你，請到西門門衛室來一下。”

廣播里一遍又一遍播報著，楊沐心神不寧，眉頭緊鎖地看著窗外。

同桌李書是個開朗的女孩，她見楊沐遲遲不動，遂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關切地提醒：“喂……你媽媽來看你了，快去啊！”

聽到同桌的提醒，楊沐這才反應過來，他煩悶的抓了抓頭發，站起身的時候把桌上的書碰翻到了地上，李書的保溫杯也在混亂中掉在了地上。

“對……對不起……我……”李書見他磕磕巴巴，眼神不知道在看哪里，一絲慌亂全表現了出來。她按住了他的胳膊，一字一句說道：

“你快去門衛室吧，我來收拾。”

楊沐這才慌忙跑了出去。

到達門衛室和看門的安保說了情況便快步跨出校門，蹲在地上的啞姑趕緊起身，楊沐看著僅僅一個月沒見的后媽，滿臉皺紋縱橫交錯，仿佛老了十歲。

他一陣煩悶，扭頭突然看到不遠處的同學顧小清，趕忙低頭疾步離開，不明所以的啞姑也一瘸一拐的跟在身后。

顧小清也在這時看到了他，興奮地大喊：“班長……班長……喂，楊沐，你去哪里？”說著便追上了他。

“你聽不見我叫你嗎？你這是要去哪啊？快遲到了。”說罷便拉起了他的胳膊，作勢要拉他走。

他不自在地甩開顧小清，這時她才注意到：一個滿眼笑意的婦人，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楊沐。

顧小清看了看楊沐，又看了看啞姑，也露出一臉笑容：“班長，她是誰啊？”

“不認識！”楊沐將冷冷的三個字“砸向”笑意盈盈的啞姑，只一瞬間，她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哦！”顧小清輕輕“哦”了一聲，氣氛一時之間有些怪異，短暫的沉默之后，她拍了拍他：“班長，我先走了。”

說完便一陣風似的跑開了，楊沐狠狠剜了一眼啞姑，繼續快步離去。

等離學校有了一定的距離，楊沐左右看了看，確定不會再有同學出現，這才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看著一瘸一拐趕來的后媽，滿臉的不耐煩。

額頭的青筋微微跳動著，緊緊咬著下唇，他在極力壓制著怒火。

“誰讓你來找我的？誰讓你來的？”他近乎咆哮。

啞姑強忍著眼里的淚水，微微抬頭看向兒子：我擔心你，送完錢媽就走……

“你別比劃了，看見你我真的好煩，好不容易離開你，好不容易大家都叫我楊沐，我不是啞巴的兒子，我不是，我極力的想要擺脫這個稱號，可你為什么要來？”說到這他已經淚流滿面。

啞姑的淚水也沒有忍住，她心疼的想給兒子擦眼淚，可手剛剛舉到一半便被無情打開：

“別用你的臟手碰我，我求求你，別再來找我，我再也不想聽到啞巴這兩個字，我星期天會去發傳單，省一省的話，

我吃飯是沒有問題的，以后節假日我可以去打工，做什么都可以，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我~我說這些你能不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