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抉擇

「亞蒙從一開始就是昏迷的，作為初代我們只是為了確信方向是否正確而創造他。

這樣的初代是沒有留下的理由的，僅僅因為你的身體機能與他有差別就把你銷毀太暴殄天物了，修。

明明你才是最完美的!」

林羨激動到站了起來，表情癡狂:

「修，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會流淚，你有情感，你早就不再是機器了!

你和他們有著本質上的區別，盡管無法永生，但你擁有大腦，擁有著最大的知識庫，絕對的理智——」

她激動的大喊，在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后深吸了一口氣:

「為了讓你存活下來，我在不影響主程序運作的情況下修改了你的程序。

我將你的記憶提取出來制成芯片，你會一點點，一點點的想起人類由繁榮到衰落，想起他們的自大無能；會一點點產生情感，你會慢慢的變成一個真正的人。

我們其實是無法確定新人類是否可以真的是新人類。」

林羨坐了回去，垂下眼簾。

「無論是我們還是你們都無法確定，這些情感是發自內心還是因為程序。

但是修，只有你我可以確定，你是真正的新人類。」

林羨笑的很高興，甚至感染到了屏幕外的我們。

「你會為了我的死去感到痛苦而哭泣，你心思細膩，對感情的感知度相當高。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拯救你們。」

林羨抬起了頭，語氣里充滿著遺憾。

「但我沒有那么大的權限，無法打開實驗室的大門。

但你們也無法出去，因為外面有猙，即便出去也是死。」

林羨的目光變得柔和，

「現在倒計時應該還有23小時吧？

七天的倒計時是我設置的，一旦你們到達第二層就會開啟，倒計時結束時整個實驗室就會爆炸，這個罪惡的地方將會徹底毀滅。

我特地把第二枚芯片的讀取時間延長了，就是為了讓你們能夠晚一些，再晚一些來到這個地方。

地下有三層，同樣的芯片也存在三枚。

不過你們大可放心，第三枚芯片的讀取時間我已經縮到最短，并且就藏在第一層。

修，亞蒙，我希望你們在這場探索中找到自我，能夠變成真正的人類。

找到我給你們的線索了嗎？哈哈，我還是很得意我的死的。我可不想一輩子都只待在實驗室里，但是等死這種事情真的太遜了。

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夠是自由的。

但因為程序，你們連自由都是被定義好了的，“為人類而死”是你們無法逃避的使命，這也就意味著你們當中必定有一人要做出選擇。」

林羨微笑著，

「修，我希望你是完全的人而不是什么狗屁新人類。

你不需要為了誰而活，不需要去在意人類的歷史文明，不需要走出實驗室對抗猙。

你是自由的。」

林羨在笑。

跟微笑淺笑不同，笑容里滿是惡意——

「距離實驗室的毀滅還有二十三小時，你們都有權利安裝芯片或是拒絕。

如果安裝上芯片，巨大的信息量會迫使程序刪除不必要的部分，也就是人性。

但如果不安裝，那么人類幾千年的歷史將毀于一旦，你們誕生的意義也將煙消云散。

能安裝的人只有一個，請自由的抉擇你們的路吧。」

“自由”。

好一個自由。

我看著熒幕上她的笑。

“自以為是”嗎，那你是否清楚你其實也是一個自以為是的人呢，林羨博士。

自認為是對我好，認為我應該存活，又因為自己的任性把實驗人員送入虎口，把本該炸毀的實驗室擅自篡改程序，想讓我們陪葬。

“林羨...”我咬緊牙關，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她字字句句都在展示著對人類的輕蔑和鄙夷不屑，明明你才是那個最自以為是的人!

“。。。”亞蒙聽的有些懵，緩緩扭過頭詢問:“她是讓我們做出什么抉擇?”

“如果安裝芯片就會喪失人性，變成真正的機器人；但如果不安裝芯片就會和實驗室一起毀滅。”我咬牙切齒的握緊拳頭。

“反正你這個笨蛋只知道為了人類文明犧牲一切，你就去找吧，就去安裝吧!”我沒好氣的白了一眼，氣沖沖的走向大廳附近。

“哈?!”亞蒙感到莫名其妙:“你生什么氣啊，她不是最喜歡你了嗎？”

“那不是!”我扭過頭大聲反駁:“她是自私的，極度自私!”

“但她把你留了下來。她難道不是希望你能活下來的嗎？”

“呵，”我冷笑:“那如果我說我要活下來你會把芯片讓給我嗎？可笑至極!”

“會。”亞蒙斬釘截鐵的給出了回答。

他回答太快，甚至我都沒有反應過來。突然間喉頭發澀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可是亞蒙啊，為了人類可以付出生命的亞蒙，可以犧牲一切的亞蒙。

「人類把初衷刻印在亞蒙的程序，更是靈魂之上，他是為人類文明的延續而誕生的。」

林羨的話浮現在腦海，讓我更不理解了。

程序是絕對的，但為什么亞蒙選擇了放棄?

“當愿望過于強盛時，程序會隨之發生改變。”

亞蒙發自內心的愿望改變了程序，擁有了屬于他的心。

我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亞蒙卻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做到了一件多么困難的事。

從根本改變了程序，萌生了人性。

“你很聰明。”亞蒙由衷的夸贊，滿眼都是贊同:“我覺得你這種人才是真正的新人類。我只是一個殘次品罷了，易怒腦子不大靈光，還喜歡猜忌。”

“我之前總是在想為什么你配和我一起留在實驗室，明明沒有任何關于你的記錄。”

“但現在我明白了，不是因為我所以你才被留了下來，相反，是因為你才有了我，修。”

亞蒙灰色的眸子里搖曳著喜意，他扯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因為你我才有了心。”

“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可能一蘇醒就安裝芯片，然后失去自我。

我一直認為程序里的一切才是最高指令，是你告訴我從心出發。”

“這是我得到的最好的東西了，修。”

他笑的一臉傻氣。

“無論是毀滅還是變回那個什么都不懂，易怒暴躁，自己一個人什么都做不成的亞蒙我都愿意。”

“我不知道那個林羨對你到底是怎樣的情感，但我感謝她讓我遇到了你。

所以作為回報請自由的抉擇吧，修。

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愿意接受，我只是笨的不會選擇。我不知道這樣的自私的文明保留下來有什么用，這樣的東西留下來太丑惡了。但因為這種東西就消失的你就太可憐了，所以——”

“哪怕是利用我也沒關系，我希望你能一直存活下去。”

這份情感過于沉重，沉重到讓我有些窒息。

“。。。”我想說些什么，但卻什么都說不出，只是發出一些無意義的音節。

「自由的抉擇」

他們都希望我做出發自心底的抉擇。

但是我做不到自由。

誕生時就被強加的三觀，個性。以使命為由頭的強制性任務，在我的耳邊，夢境，甚至于程序中刻寫的那句“這里不只是夢境”。

是啊。

人類無法戰勝猙，但最為可悲的是他們無法平靜的接受自己的死。

那我呢？

現在輪到我做出選擇了，我該怎么做才好?

是平靜的接受自己的死，還是為了那群自私的人犧牲?

我陷入了沉思。

“在干嘛?”亞蒙好奇的探出頭詢問。

“。。。最后一枚芯片藏在大廳的電腦里。”我舒了一口氣，“既然屏幕的開啟有設定，那么一定有什么在操控，我剛剛就是在找操控的電腦。所幸它們離得并不遠，芯片就藏在這里。”

我打開電腦的機箱，從里面小心翼翼的取出。

“還有二十小時。”

亞蒙望著芯片無厘頭的來了一句。

我點點頭:“嗯”

“你還記得我之前懷疑你是猙的時候嗎，那個時候我特別害怕你睡著的時候會來襲擊我，每次你睡著的時候我就守在你身邊不敢走。結果守著守著就變成習慣了，你一睡覺我就想看著你。”

“好蠢。”我情不自禁笑出了聲。

“是啊，每次有線索都是你告訴我的，我自己什么都找不到，只知道一個勁埋在書里翻看。”

“。。。”

“你知道嗎，剛聽到林羨說讓我們選擇的時候我都沒反應過來。”

“我都沒反應過來。”亞蒙低聲的重復:“我們還沒好好相處就要分開了。”

“嗯。”

“多可笑啊。”亞蒙苦笑著撓頭，“你還記得那天你問我，如果走出實驗室的條件是我們當中有一人消失該怎么辦，我那時候斬釘截鐵的說不可能。”

亞蒙的手耷拉下來，看上去很沒精神:“但現在真的變成那樣了。”

我不說話，只是一邊聽一邊把芯片小心翼翼的取下來。

“我知道這個芯片的時候我還以為你要把它直接一腳跺碎呢，畢竟人類對我們那么壞，林羨也是那么自私。”

“是啊。”

我淺笑著把手搭在亞蒙的肩:“我也是自私的。”

不知為何眼眶有些濕潤，我深吸一口氣，輕聲打斷他的碎碎念:“所以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亞蒙。”

“這個抉擇從來都不是自由的，能活下去的人只有你。”

亞蒙僵住了:“什么意思?”

“從一開始我就活不了。即便把芯片安裝在我身上，我的身體機能也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爆炸。”

我苦澀的笑著:“從一開始我就只是你的向導。”

“林羨是自私的，如同她愛著我所以不允許我不愛她一樣，她也不會允許我活著。”

“所以就讓我活在你的記憶里吧，亞蒙。我會裝上芯片，我只希望你能把我的大腦保存起來。”

“不，我保存不下來的!”亞蒙下意識的反駁:“這里都是瓶瓶罐罐，即便找到了福爾馬林我也沒辦法保存，我根本沒法保證它的完整性......”

“我知道。”

是啊，我知道。

我知道林羨是故意的，不管誰安裝芯片都是沒用的，我們都會死。

我攤開手，把芯片露了出來，放在后頸。

實驗室是最后的保護所，倒計時的結束不僅意味著一個人的人性消失，也意味著猙的出現。

是失去人性，和實驗室一起滅亡，亦或是被猙殺死?我們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死亡。

“所以只是希望。真可惜啊，我一直想看一眼猙長什么樣子來著。腦內無數次的想象和文字的形容，但我始終無法領會到猙帶給人們的絕望與恐懼。”

亞蒙，我真慶幸你是個笨蛋，意識不到這種絕望。

“但看不到也很好，因為人生總是充滿著遺憾的，不是嗎？”

但也幸好你是笨蛋，所以才沒注意到那唯一的生機。

“亞蒙，真希望你不要忘記我啊。”

“啪嗒”

淚不小心低落在地面，發出響聲。

我終究是抑制不住感情的哭了出來。

原來這就是情感嗎，原來這就是悲傷嗎，原來眼淚是這種咸嗎，原來......

我早就是人了啊。

“真是，沒辦法放下你啊。”

“滴——”

“讀取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