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脊筆挺，如同提槍遠去的冷面將軍，卻讓人察覺不到一點硝煙，反而持重松弛。他走入廚房，在不屬于他的領地也游刃有余。

他舉起了刀，在菜板上嗒嗒操作。

一下一下，像在江曉蕾胸口上打著鼓點。

她張嘴吐息壓回眼眶里的熱意，卻壓不回難以紓解的情急。

看著他站在那里，江曉蕾恍惚看到眼前有斑駁的時間碎片在她眼前拼湊。仿佛又見到，曾經每次歸校時，要走的那條分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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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曉蕾中學時每天坐公交，必要走一座鋼架拱橋。那會兒的她上車就耳機塞住耳朵，從不留意途中的風景。是二升三那年，她坐的那輛公交堵在橋尾久久不動，車內開始有人不斷詢問何時能走，司機大叔幾次耐心安撫無果。

遲鈍地發覺周圍出現狀況，江曉蕾摘下耳機，便聽見司機煩躁回：“同學你冷靜點好吧，我也想走，這檔桿也不能說一抬飛過去吧。”

她忍不住呲牙想跟著樂，發覺自己這種反應不禮貌，立馬就憋了回去。

車內的低笑聲還于不同方位傳來，但再也沒有那個女學生的聲音。

江曉蕾從座椅上坐直身，像鼴鼠的故事里的小鼴鼠，座背似土堆，探出小腦袋好奇打量。

那個女學生早已縮回坐位，靠著窗，再沒動靜。

江曉蕾瞥了一眼她上衣的顏色，思忖，女同學的臉大概也就這么紅吧。

她以往不曾注意這條路的交通和路況，頭次發現車流量這么大，前方的車亂插車道是造成擁堵的主要原因，但這并不影響這些好學生組成的乘客把車廂當成自習教室，他們無需被督促，捧著手機嗡聲背誦英語單詞。

不像她，耳機里播放的是周杰倫《等你下課》

自己好像混入學霸組織的學渣剩渣。

這樣想著，江曉蕾舉起手機，拍下這一畫面發條朋友圈，文案她也腹稿好了：不想上學的孩子都是好孩子，證明她們在學校沒有對象。

回復也好搞笑，有女同學秒回：【贊】啊

男同學秒回：想談戀愛了？

她秒懂這樣的試探，跟著耳機里的音樂哼出了調，手機屏捧至眼前準備回復這名男同學。

即將進行的羞恥回答讓江曉蕾做賊心虛的往旁邊瞥了眼。

這一看，讓她的臉頓時充熱，心臟差點驟停。

身旁的中年女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在注視她，絕不是無意間一瞥，因為她的眼神很專注，傳達出來的目標性，就是她想要與她說話。

江曉蕾深呼一口氣，想禮貌又語氣正常的與人搭話，可連喊聲阿姨都拖延的過了最合適的時間。

只能撐著一抹可能很假的笑容，僵硬在那。

中年女人眼里的神態立馬有了變化，像一杯35℃的溫水，讓人有恰好的舒適。

她并沒直接詢問她的學級：“第一次坐這班公交嗎。”

肢體比大腦率先做出搖頭的動作，但突然而來的社交讓江曉蕾憋的眼眶發熱，心跳擂鼓，難以言語。

對方只是抿唇一笑，移開目光：“那你一定不知道這班公交開了多久。”

“這座剛架橋走到尾，兩條公路，一條筆直的去往小初高的學校區，一條開往高廈群立的寫字樓。”她的聲線很溫和，沒有頓挫感，也直落人心：“我在這趟班車坐了二十多年，聽得多了。小點的，對底商的一家炸雞情有獨鐘，說只要考試考好家長就會帶著去；大點的，愛去高端的餐廳約會，說那里的氛圍新潮讓人很舒服；準備實習的，忙著對標專業對口的企業，對自己的未來志存高遠。”

“不久前我在這車上也遇見一位早已從學校畢業多年的男學生，昔日跳脫吵鬧的少年成熟了。我說真是長大了，他說不是的老師，年齡絕對不是成熟的標配，社會才是。”女人目光不曾轉移，眼睛似這班車的行車記錄儀，始終直視著前方，時光就從里面播放著。

那是她頭一次耐心聽老師說教，課時是短暫的一段路程，卻是她此生最受感化的。

那年江曉蕾的理解是社會難立，須得好好學習，鞏固自身能力。

但當時的她沒有足夠的閱歷去理解，女老師的學生說的“成長是一條有分支的路，每走到一個節點就會有條分叉讓人做選擇。選對了成功了，你就是規則；走錯了卻無法回頭，回頭，不是意味著打碎重組，而是抹除后重建，它需要人的勇氣和時間、成本。”

女老師回憶：“他后悔地跟我說：畢業后同學們有話可聊，時常相邀而聚，志向千里。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與人高談闊論，迷戀在這種不切實際的空泛社交里。慢慢地，過去那些人，能約出來的次第減少。昨晚我喝了點酒，坐在朋友堆里，突然發覺這些面孔沒有一個是曾經與我齊頭并進的了。是我醒悟的太慢，所以那些提前醒悟的人已經去追逐前列的腳步，雖然我們都擁有現在志同道合的朋友，卻再也不是同一類人。”

言如在耳，如同一把鋒銳的劍，毫不留情地給她迎頭劈下。

廚房里，顧辭所站的那處燈光，炫白刺目，似時光門，橋接著那年那班公交。

一步踏出，江曉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頭皮乍發麻。

她不由心驚起來。

所以……是不是，她和顧辭就是那向兩條路上行走的人。

顧辭幾番回頭拽她，她卻還仍留戀在和男同學發朋友圈搞曖昧的小世界里，網絡上可以跟人高談闊論，現實里永不做出行動。

原來，那天那位老師真正想跟她說的，不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是方向。

人生，有質量的方向。

思想上的一次覺醒，就跟給人上了幾圈發條，她現在就只想坐到工位前，寫一張‘干就完了’的勵志便簽貼到屏幕上！

想象著自己往后激流勇進樹為標桿的事業，與顧辭齊頭并進勢均力敵的愛情……江曉蕾心潮就澎湃！

直盯著顧辭擺放碗筷有好一會兒，她勇士上場一般，鼓足氣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