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玩意兒!你有什么資格瞧不起人家葛大壯的？人家好吃好喝的供著你，聘禮也端端正正的送過來了，讓你做他正經媳婦，頭婚娘子，你還有什么不知足?”

“還不同意，這婚事需要你同意嗎？這啟陽國上上下下，哪家女娃子不是聽爹娘話，說嫁就嫁了，容得了你在這鬧挺?”

逼仄狹小的房間里，一個婦人對著床上縮成小小的一團喝罵著，手里還拿著一根掃帚，對著床上的人狠狠抽打了幾下便開始喘起了粗氣，下一瞬眼角還泛起了淚花。

她抬起手指著床上小小的一團，哽咽著道：“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好不容易說個好人家，結果你倒好，由著性子來，把媒婆打了出去，差點……”

差點就保不住那二兩金子的聘禮了。

“差點就讓娘跟你一塊被趕出家門!你若是還有點良心，就該好好的嫁過去。”

“那葛大壯沒爹娘死的早，就一個爺爺，上面沒有人壓著你，你也就起來了，可以過大娘子的日子了，娘都是為了你好。”

婦人喋喋不休的說著，床上的人卻一直沒有動彈，哪怕挨了打也只是悶哼了一聲。

好半天，婦人見她軟硬不吃，便只能把手伸進被子里惡狠狠的擰了一把皮肉，出了口惡氣出門了，臨走前還說了句“死犟種，晚上讓你奶奶來，看你還犟不犟。”

門關了，屋內一下子黑了下來，這個原本放柴火的房間是沒有窗戶的。

過了好一會兒，微微的啜泣聲才從被子里面隱隱約約的傳了出來。

高念娣是疼哭的，從昨天打了媒人出門，她已經挨了爺爺一頓打，爹一頓打，還有剛剛娘的一頓打，本就瘦小的身體上遍布著青青紫紫的傷痕。

特別剛剛娘擰她那幾下，專門往她腰間最嫩最軟的那塊肉掐，掐緊了死死一轉，比她爹打十頓還疼。

至于心里，倒是沒什么感受，或者說她已經習慣了，反正家里人都只喜歡她最小的弟弟，怎么對她們都是理所當然的。

盼娣，念娣，招娣，就是她們高家二房幾個女孩子的名字，至于弟弟，叫金寶。

她從小就討厭自己這個名字，就像她母親討厭她一樣。

高家本來一共有五個孩子，只是三個姑姑都早夭了，剩下了兩個兒子，也就是老大高富和老二高財。

高富成親后就有了三個兒子，二老高興的合不攏嘴，但情況到了高財這邊就不行了。

二媳婦宋秋蓮在二老和丈夫的期待下，一連生了三個女娃，生的二老直接對高財都不待見了，天天冷言冷語，說話夾槍帶棒的，夫妻倆都沒法抬起頭來做人，飯都不敢吃的太飽。

在這個孝大過天的時代，夫妻兩個受了爹娘的氣還只能忍著，等到回了小房間高財還得埋怨妻子不中用，白瞎了他的聘禮和體力。

兩人對幾個女娃動輒打罵，高財整個人就像個火藥桶一樣，一點就炸，而宋秋蓮會流著眼淚聽完公婆丈夫的數落，然后在背地里掐幾個孩子。

她知道掐哪里最痛，還不引人注意，她一邊用力宣泄情緒，一邊威脅女兒們不許哭，享受著異于常人的快感。

直到金寶出生，這種情況才好了許多，但高家人對于這幾個女孩的態度還是是厭惡和不耐煩的。

這種情況，在整個村子都是這樣，大家都認為，女孩子就是賠錢貨，過得差點也沒有人會覺得有什么不對，能活就是福。

是以，從小生長在這種環境下的三姐妹每天都得做很多很多活，吃也吃不飽，還動不動挨打挨罵，也想不到誰能解救她們。

她們覺得能夠平安長大就行，等長大了嫁人了就好了，娘和奶奶都是嫁人了才開始變厲害的。

這個想法，高念娣是在三年前改變的。

那時念娣10歲，姐姐盼娣17歲，她看著姐姐穿著一身紅色嫁衣帶著對未來最美好的期盼出了門，卻在第二天臉色蒼白的跑了回來，哭著對她說，娶她的是個五十幾歲的老頭子，跟爺爺一個年紀，還少了個鼻子，是個老鰥夫，她快怕死了，她想回家，求爹娘把聘禮退回去。

她還記得當時，爹娘的臉黑的不行，直接用掃帚把姐姐打了出去，罵到：“不要臉的東西，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都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了哪里還有退聘禮的道理!”

沒有人在乎姐姐的難過，她想幫姐姐，卻被奶奶一把薅進了院子，低聲道：“你姐姐這樣是不對的，婚姻大事本來就是長輩說了算，這是孝道，而且你姐夫是個有福氣的人，家里也有錢財，你姐姐是去過好日子的，你別亂說話，壞了你姐姐的福氣。”

她沒敢說話了，只能聽著姐姐的哭聲越來越遠。

后面她才聽說，那天姐姐是被爹爹五花大綁重新送了回去的。

再到后面，姐姐就很少能見到了，就算見了，姐姐也是大傷小傷的，似是比在家里還要不好過了。

她問姐姐，姐姐也不說，只是含淚給她兜里塞了半個硬邦邦的餅子，叫她吃飽。

她不問了，但她心里明白。

所以，嫁人是不能過好日子的，甚至比一個人的時候更慘。

今年她17歲了，想到姐姐也是在這個歲數出嫁的，她就一直擔心著這個事，生怕家里把自己嫁了，于是數月前她就打聽好了價格想把自己賣給縣里一戶人家做丫環。

村里人說過，做大戶人家的丫環都是可以吃飽飯的，那日子比在村里種地喂豬好多了。

而且那戶人家開價八貫，村里丫頭出嫁聘禮最多也就三四貫的樣子，這個價格想必家里人能夠滿意。

本來她都跟管事的說好了過幾天就帶著爹娘去簽字畫押，沒想到準備去的前一天卻得知那大戶人家被滿門抄斬了。

三十幾口活生生的人，死的死，賣的賣，慘得很。

猝不及防，再加上小姑娘初次聽到滿門抄斬這種事也是有點嚇著了，在家忙干了好幾天活，也沒想起來給自己物色個新東家，忙著忙著就等到自己的親事。

媒婆雖然被打了出去，但媒婆就是個走形式的，只要高家同意了，該嫁都得嫁。

二兩金子，也就是十貫錢，可以買兩百斤大米，節約點可管兩個人吃一年了，誰能拒絕?

反正這個聘禮一說出來，高念娣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上門提親的這個葛大壯，她從小就是聽他的閑話長大的，那就是個村頭的地痞流氓!

今天偷雞摸狗，明天調戲調戲小寡婦，有錢了去賭場嚯嚯，沒錢了找爺爺坑錢打酒喝，據說去年喝醉了酒還差點嚯嚯了他相好的一個寡婦的俏閨女!

這樣的一個人，真是狗見了狗也嫌，就這，家里人都同意她嫁給他。

想著姐姐哭泣的樣子，娘被爹喝罵的樣子，奶奶被爺爺扇耳光的樣子，還有葛大壯咧著嘴漏出帶青菜絲的大黃牙，酒氣熏天，摟著老寡婦不懷好意對著自己笑的樣子……種種畫面在腦海里交雜涌現。

那一刻，高念娣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是暗無天日，也就在那一刻，她不知道從哪里來了勇氣，沖上去攆走了媒婆，并對爺奶爹娘第一次說了不。

“我不同意!”

“我不要嫁人。”

“我可以幫家里干一輩子活，當牛做馬都可以，也可以賣身去城里做丫環，賺錢給家里。”

這幾句話，她說的顫抖卻特別堅定。

當然，后果就是挨了兩頓打，加上剛剛被娘一頓擰，如果猜的不錯，晚上奶奶還得來一次。

高念娣哆哆嗦嗦的掀開被子，只感覺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痛的，她坐起來，看了看身下墊著的破布，伸手擦干了眼淚，忽然想到，姐姐回家那天好像就是用這種布做的包袱……

一瞬間，老實人高念娣有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