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念娣趴在床上，竭力吃完了一碗粘稠的小米粥，緊接著又扯著嗓子讓娘再添了一碗，還干完了半盤雞蛋，噎的難受的在床上直抽氣。
她很久沒有吃的這么飽過了。
以前吃飯，她們幾個女孩子都是吃一些粥湯和野菜，帶米粒的東西都是家里男丁的，更別提雞蛋了，逢年過節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口。
家里爺爺奶奶總說自己身體弱要補身體，金寶和大伯家的三個兒子說要長個兒也要補身體，再不濟還有爹和大伯舔著臉說自己為了這個家太辛苦了得補補。
要是真有多的，那也得賣了補貼家用，反正輪不到兩個丫頭和媳婦吃。
反正現在，她吃飽了，而且吃的很撐，很滿足。
高念娣第一次意識到，說好聽的話真的很有用，原來元英雪說的話都是真的。
元英雪是村里唯一一個讀書人元秀才家的女兒，秀才公雖是讀書人，家境卻貧困潦倒，一家老小全靠秀才娘子維持生計，于是小時候她們兩個經常在山里遇見，結伴挖野菜，采蘑菇什么的。
她記得元英雪經常告訴她，每次她娘特別生氣，她爹都會許下很多很美好的東西給她娘，哪怕一次都沒完成過，但她娘就是會消氣，會開心，還會努力賺更多的錢給爹爹買文墨和吃食。
高念娣次次驚為天人，卻由于沒有機會也沒有膽量，她一次都沒實踐過。
但是現在她很想告訴英雪，原來你爹真的很厲害，我學會了不得了的東西！
讀書人就是讀書人。
“姐姐……”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了，一個瘦瘦小小宛若大頭娃娃的孩子走了進來，一雙圓咕嘟嚕的眼睛擔心的看著她。
“招娣回來了。”看見妹妹，念娣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笑。
這個柴房是她和妹妹兩個人一起睡的地方。
“擦藥。”招娣走到她面前，伸手拿出一個小罐罐。
念娣接過罐子掀開，一股難聞的刺激性氣味涌了出來，里面是些不知名的粘稠物，因為太暗看不清楚顏色。
這東西她好像在爹摔倒擦藥的時候聞到過，擦了確實好的比平時快很多。
想了想，她先把罐子放在了一邊，從床底下掏出來一個木頭小碗。
木碗里面是滿滿當當的小米粥，還有許多的雞蛋，些許的油星子在暗沉的房間里也泛著光。
“招娣，這是姐姐留給你的，你先吃，吃完再幫姐姐擦藥藥好不好？”
小招娣看著滿滿當當的小碗，聞到食物的香氣，圓圓的小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香～”
招娣的哈達子都快流出來了，她雙手捧起了小碗，眼睛都恨不得鉆到雞蛋里面去，但她想了想，又把碗送到了念娣嘴邊，小聲道：“姐姐吃！”
念娣笑著摸了摸妹妹的頭說：“姐姐已經吃過了，這是專門留給你的，但是你今天只能吃一半，剩下的明天早上吃。”
想了想她又道：“爺奶還沒起床的時候，你就得趕緊吃掉，知道嗎？”
“知道啦！”小招娣開心地答應了，然后把小碗捧到嘴邊呼嚕呼嚕的啃食起來，沒有勺子筷子，吃相跟村口那只小狗差不多。
看見妹妹吃的眼睛都幸福的瞇起來了，念娣開心的同時，心里又升起來一絲憋屈，不滿，或者說，怨念。
明明家里有糧食，只要愿意，大家都能吃飽飯的，為什么她們想吃頓飽飯都那么難?
吃的最差，穿的最差，干的活最多，挨的打罵也最多，等到了年紀，又用嫁人把她們賣一筆銀子。
她感覺，她們這些女孩子，好像家里養的牛一樣，干一輩子活，再宰殺吃掉，連骨頭渣子都被唆食的干干凈凈。
她不愿意過這樣的日子了，所以她要走。
她看了一眼妹妹，心里的想法更加堅定。
她想要妹妹多一些吃的東西，長得健康一些，村里很多人說了，妹妹的頭太大了，是餓疾，吃飽飯就能治好。
她希望妹妹長大后，不要嫁給什么賴子痞子鰥夫，不要動不動挨揍。
村子里沒有辦法，那她就出村子外面看看，她知道慶陽國很大，這里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地方，她想出去找找，有沒有改變自己和妹妹的法子，如果有機會，還想幫幫姐姐……
必須走！就是今晚!
黑暗中，高念娣的眼眸從未如此亮過。
秉持著心中的信念，她硬是抗住了身體的疲憊，熬到了月亮高懸，家里人都陷入了沉睡。
她悄悄地爬了起來，摸了摸熟睡的妹妹的腦袋，到底沒舍得抽了床上鋪的破布，然后躡手躡腳出了門。
生怕吵醒高家人，她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敢呼吸，直到跑的離家遠了，一顆心臟才后知后覺的砰砰跳動起來。
這個時間點，村里人早早就進入了夢鄉，村里人都不富裕，也沒啥人養狗什么的，整個村子就顯得寂靜非常。
高念娣越走腳步越快，身上的疲憊和疼痛都不大能感覺到了，但她去的方向卻不是離開村子的路。
走了許久，她停在了一戶人家門口，她駐步緩了緩呼吸，又用手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和頭發，隨即敲響了門。
敲了大概四次，里面終于亮起了等，隨即就是一個不耐煩的男聲響起，“大半夜的敲敲敲，敲你娘呢？干恁釀的。”
門開了，露出一張黃不拉幾的大馬臉，隨之撲面而來一股濃濃的酒氣，他在看見門口來人的一瞬間，就清醒了不少。
“念娣大侄女！你咋來了呢？”他咧嘴一笑，臉上的褶皺拉成了花兒。
高念娣也是第一次正面面對這個人，她強忍著所有的不適和膽怯，定定的看著面前這個男人，說：“你找人上門提親，是要娶我？”
“那不然呢？”葛大壯沒想到小姑娘一開口就是這個，下意識答了句，又意識到了什么，露出了不懷好意猥瑣至極的笑容，“咋了，念娣侄女兒等不及嫁過來，這大半夜來投懷送抱了？”
說著，他靠近了念娣一步，一只手就要伸過去拉面前的小姑娘。
念娣打開他的手，眼眶微紅，認真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好的。”
葛大壯：?
“以前大家都說你懶，喜歡賭錢，喜歡喝酒，天天游手好閑，是個不念家人的敗家二流子，那時候我就不相信。”
“我一直覺得，你是志向太遠大，這小小村子根本沒辦法讓你發揮才華。”
葛大壯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這個女孩，女孩子的表情一臉真摯。
“我都猜到了，你不干農活，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是吃苦力飯的人，你跟村里的秀才公一樣，是靠腦子吃飯的，你賭錢是因為想多賺點錢養活你爺爺還有未來的妻子兒女，喝酒是為了像那些才子們學習，為了交更多能幫你的朋友。”
“你的一番苦心和辛苦，卻被大家誤解了，但是我，我一直相信你，崇拜著你。”
葛大壯鼻子有些發酸，腦子也熱了熱，覺得剛剛念娣這番話真的是說到他心里了，他這么多年也是過得不容易的好不好……
“你真的這么想的嗎？”他覺得面前這個瘦小的女孩子比以往好看了許多，伸手想要拍她肩膀，卻又被她躲開了。
“當然是真的！”不待他說話，念娣緊接著開口了。
“如今你富裕了，我都不敢相信你會愿意出兩金的聘禮來娶我，那天李媒婆上門的時候，我還以為她誆我，把她轟了出去。”
念娣說的時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羞澀的看了他一眼，這青澀純情的目光可差點把葛大壯的魂兒都給勾走了。
他平時勾搭的都是上了年紀的寡婦，要么就是勾欄里面的女子，哪里見過黃花大閨女對他另眼相待。
“哪里會誆你，我是當真愿意給你家二金聘禮!這點兒對老子來說啥也不算!我讓你嫁過來，當真是過好日子的！”葛大壯生怕念娣不信，瞪著眼睛，一雙手把胸口拍的咚咚響。
“真的嗎？”
高念娣顯得很開心，直勾勾的看了葛大壯一眼，低下頭不好意思道：“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金子呢。”聲音細弱蚊蠅。
“那有啥，我拿給你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