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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星空流年

光影流年

十月已過去,秋意更濃了。街道兩旁的梧桐樹已經開始落葉了。微涼的風輕撫過艾米消瘦的臉頰和及膝的長裙。來這個城市已經五天了,艾米一直在考慮著猶豫著是否要和簡默見面,雖然她知道自己就是為了他,才獨自一人來這城市的。其實三天前的傍晚,艾米坐在簡默家附近的咖啡屋里,她就看見簡默一家從櫥窗外走過。雖然二十年過去了,艾米依然一眼就認出他,她默默地一直看著他們走遠。

二十年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不只是時間,還有這二十年間各自不同的經歷。但是艾米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只想在有生之年再見他一面??墒钱斔匆姾喣患胰诵腋5臉幼?,她又不忍打擾他的生活。

逝去的永不可追回,人生就這樣帶著遺憾離去?打開手機,艾米撥出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在加速的心跳中還沒有振鈴她就掛斷了,一次兩次三次......她實在沒有勇氣接通。想了很久她發了一條信息:我在孝義路的時光知味屋等你,人約黃昏后!就憑后一句,他會知道是她,如果連這句話他都忘了,那么艾米覺得也沒有見面的意義了。

發完信息,艾米點了杯卡布其諾,靜靜的坐在那里看著窗外。

天色漸暗,華燈初上,街道上行人匆匆,人來人往,漸行漸近漸遠的人們,每天都在時間的長河中游走。

等待的時間是那么的漫長,二十年了,他會來嗎?他還記得嗎?

花開花落隨風去,緣起緣滅天注定。無論來與否,艾米覺得上天都會做最好的安排。

秋風吹過,腳下的梧桐落葉沙沙的響著,簡默每走一步,心就狂跳一下。看到這條短信時,他覺得可能是發錯了,但是那句人約黃昏后,他是永遠不會忘記的。二十年沒見了,真的是她嗎?真的會是她嗎?但他還是決定赴約,因為他希望真的是她!他期待還能見到她!

時光知味屋流淌著音樂,這是首法語歌曲《magicboulevard》。簡默環顧四周,一剎間看見了艾米,他的心狂跳著,他輕輕地走了過去,在彼此目光相對的剎那,仿佛天地萬物都已消失,只有他們,站在這如夢如幻光影交錯,二十多年別后重逢的天地間......

好嗎?一句話哽咽在喉,只有酒才能讓內心平復一點,二十年前的一切盡在這甜澀的紅酒中!

出去走走吧!簡默拉著她的手,這手掌的溫度,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v然分開那么多年,每當想起簡默,艾米還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溫暖。

我背你吧。說完,他不由分說的拉緊了她的胳膊,并彎下了腰。她略微遲疑趴在了他的背上。他的背好溫暖,她不由自主的把頭靠在了他的背上,幾乎能聽見他的心跳聲,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年輕的他背著她在夏夜的星空下奔跑......

你比以前......沉了。他悄悄地說。

剎那之間,她淚流滿面,悄無聲息的,淚水打濕了他的衣服。他就這樣背著她一直一直向前走著,好像不知疲倦,好像路沒有盡頭......其實簡默早已淚流滿面,他早已無語凝噎!

回不去了,再怎么走也回不去了,那逝去的永不復返的青春歲月......

?

護城橋頭,遠處的山迷迷離離,像潑在紙上的濃墨,在天邊印染開。橋下河水靜靜的流淌,風景如初,容顏已老。他緊緊地把她擁在胸前,似乎一松手她就會不見了。

艾米,二十多年了,我沒想到我們還有重逢的這一天。他喃喃地重復著這句話。他們彼此注視的眼神一樣痛楚一樣憂傷一樣熱烈......他們就這樣緊擁著。

希望時間能永遠停止在這一刻,艾米在他耳邊痛徹心扉地說著。

他低下頭吻住了她……一個相隔了二十年的吻,一個相隔了二十年的擁抱!

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時間總是那么無情的流走,逝去的永遠逝去。

那樣青澀的年華,握別時手掌的余溫還在心頭,第一次親吻的感覺還在唇間……雨中的奔跑,風中的擁抱……

淚水肆意地在臉上奔流,艾米心痛不已。簡默不知道許多年前,當簡默找到她家樓下,無助的呼喚著她的名字時,快做母親的她就在窗前流著淚看著他孤獨離去的背影,他永遠不知道她是怎樣的心痛。因為她知道將永遠的失去他,這一生將不會再見!

三個月前,當醫生告訴艾米,腦部的腫瘤必須手術,而且還不能保證是否成功,也許她會死在手術中,也許她將會失去所有的記憶。所以生死之間,艾米只想完成今生的遺愿,去見他最后一面!

時間是永遠不會為誰而停留的!

回去吧!艾米說著。簡默無言以對,他突然忘了自己是父親還是丈夫,就像有時候會忘了在內心無人知曉的最深處有一個遙遠的她!

暮色蒼蒼,遠山沉寂,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緊緊牽著手在橋頭緩緩而行!

睡早些,明早我來接你!簡默目光熱烈的說。

他們彼此深深地注視著。艾米不由得伸手撫摸著簡默有些滄桑的臉頰,撫摸著他不再濃密的頭發,在那些模糊的夢境里她就是這樣撫摸過他的頭發。

第二天。

可以下來了嗎?我在樓下等你。簡默發來的短信。

艾米看著鏡中的自己,自信而羞澀的笑了,仿佛回到了少女時代。

我請假了,可以陪你到任何地方。簡默一邊說一邊幫艾米系上了安全帶。

鄉間的小路安逸寧靜,他們的車子緩緩而行,過去的時間太快太快了,二十年了,回首時就是一剎那!現在的時間能慢些嗎?

他們有時候目光交匯,有時候十指緊扣,只希望啊,這時間慢些,慢些,再慢些……

我終于找到了你!

我終于找到了你!

雖然天各一方,只要能默默牽掛著,默默思念著,默默祝福著,就足矣!

人生際遇上天早就注定!只是時間太快,只是青春歲月永不復返!謝謝我的生命里有過你,謝謝我的青春歲月里有過你!謝謝與你相戀的時光!謝謝上天讓我們有生之年還能重逢一次!只要你幸福著,足矣!......他們的目光糾纏著,在心里無聲的對彼此傾訴著……千言萬語,萬語千言!相顧兩無言,唯有淚千行!

秋日的山間小路,落葉飛舞,青苔斑駁,陽光透過樹葉細細碎碎的撒在山路上。這條路啊就像二十多年前他們走過的那條山間小路。他們想起二十多年前,懵懂的青澀歲月里,在那個迷路的夜晚,在山間小屋里,他們徹夜長談人生理想!想起青梅竹馬的他們一起布景擺設作畫,在那小屋里,那么專注,那么快樂......

現在的他們只有回憶,只有當下,只有順著時間的長河一直向前!

下午,簡默的兒子打電話來,明天要開家長會。猶豫之間,艾米告訴他,他必須回去了,他是父親!

艾米知道告別的時候到了,但她要笑著說再見,她不能哭,她要他以后的回憶里都是她的笑容。

陪我吃一頓酸辣牛肉面吧!艾米說。

他們走進小吃店要了兩份酸辣牛肉面,酸酸辣辣的味道會是一生的記憶!

小吃店里有一面文化墻,上面有許多寫著字的紙片,艾米也走過去寫了幾句話,簡默要過去看,她拽著他就走,不許他看。

街燈把他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他們緊緊拉著彼此的手,默默地走著,誰也舍不得說再見。

艾米,明天我們去看電影吧,你想看什么電影?

明天吧,明天再告訴你。

艾米說,一二三,一起走。像孩子一樣,簡默走了幾步,他猛的回頭,看見艾米在路燈下目送著他。他們都停下了腳步,目光如炬,纏綿悱惻……艾米飛奔過來,緊緊地擁抱著他,她知道這次別后就是永遠!

再見也許就是來生。若真有來生,艾米愿做一棵樹,靜看人間悲歡離合,在茫茫的天地間仰望無際的星空......

秋天的雨寒意漸濃,終于開完了家長會。簡默直奔賓館,艾米的手機已經關機,服務臺交給他一封信,是艾米寫給他的:

在模糊久遠的夢境里,兒時的你笑容依舊,一樣的天真爛漫,一樣的年少輕狂;在水波一樣的夢境里,你的黑發在風中飛揚,雪白的襯衫像帆,揚著少年的心事和夢想;在無聲的夢境里,我的長發撫過你年輕的肩膀,在那樣青澀的歲月里。

謝謝你!2004.08.14

簡默的心抽搐般的疼痛,明明早有預感,明明知道終是離別,心還是這般疼痛!他失魂落魄的走到昨晚的小吃店,他想知道昨晚艾米在墻上寫下的是什么。一夜之間物是人非,墻上的紙片靜靜的貼在那兒,是他熟悉的字體:

雨霖鈴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他艱難的伸出手把紙片小心地撕下來,木然的坐下?!按巳ソ浤?,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好久好久,他點了一碗酸辣面,可是剛吃了一口,他就辣得流出了眼淚.....

他坐在店里,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看著大街上人來人往,看著過往的人們臉上都是神色匆匆,他像看見了自己----帶著面具的自己,有著各種面具的自己。

走吧,走吧!生活還要繼續,我是父親,是兒子,是丈夫,還有工作。明天還要繼續!

痛吧!痛吧!心痛也是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人生本來就是一個不斷受傷不斷復原的過程!

電話響起,是母親打來的,問他出差回來沒有?他老爸的血壓又高了。

他說,…哦,媽…我回來了!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路邊的商店正播放著張學友的歌曲......人世間愛情仿佛舊日電影,每一幕戲都有你的表情.....

一個男人漸漸淹沒在人潮中,秋雨打濕他的頭發,他知道生活還得繼續!時間不可能停止,逝去的永遠逝去!

昨晚和簡默告別后,艾米馬上就退房趕到火車站。她知道只有這樣猝不及防的告別,彼此才看不見傷心!就像當年那場猝不及防的離別,在那個通訊不發達的年代,離別有時候就意味著永別!

車站正播放著一首老歌:給你一張過去的cd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有時會突然忘了我還在愛著你再唱不出那樣的歌曲聽到都會紅著臉躲避雖然會經常忘了我依然愛著你因為愛情不會輕易悲傷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樣因為愛情簡單的生長依然隨時可以為你瘋狂因為愛情怎么會有滄桑所以我們還是年輕的模樣因為愛情在那個地方依然還有人在那里游蕩人來人往......

是的,在那個地方,永遠都有人在那里游蕩,人來人往,或悲或喜,尋找愛情。

艾米的眼淚不可抑制的狂涌而出,眼前盡是他的身影,他痛楚的眼神,他難舍的擁抱.....她的胸口撕裂般的疼痛,這么多年所有護持的面具跌碎成泥,因為過去一直深藏心底!

哭吧,哭吧,時間是永遠回不去了,失去的,逝去的,永遠回不來了!

那些曾經以為已經遺忘的、久遠而模糊的記憶再次像潮水一樣涌來,就像一幕幕的電影,那么清晰,每一幕都有他的表情....

他年輕的身影,雪白的襯衫,濃密的眉毛,燦爛的笑容......生日時他寄的詩集——“期待著在人生的下一個路口重逢”......讀這本書的時候,艾米沒有想到,走到這個重逢的路口時,他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

寒冷的冬夜,送她回家時,握別的余溫還在心頭.....

他生日時唱的歌......許多年后,她一直不敢聽這首歌,一聽,心就隱隱作痛......過去的一切那么清晰的再現,艾米一遍又一遍的回憶往事,一遍又一遍的聽著他們一起聽過的歌,一遍又一遍的回憶曾為他寫過的詩......

回憶是那么痛苦又甜蜜,再回憶一遍吧,也許以后就什么都忘記了!有時候,不是你不能忘記而是你不想忘記!

人生的旅途中,總有一些以為已經遺忘的風景、總有一些以為已經淡忘的往事,在某個時候,突然清晰地掠過心頭,就像夏夜微涼的風輕撫著臉頰,就像流星突然劃過寂靜的夜空......淡淡的憂傷又莫名的美麗!那些唯美的記憶會長存心頭!

列車緩緩地駛出站臺,與對面的列車在夜幕下相錯而行。

七年后的某天,午后的陽光暖暖的照在房間里,花架上綠蘿的葉子在陽光下碧綠清澈,透著寧靜而蓬勃的美麗。

艾米坐在椅子上安靜的畫畫,她面前堆著一尺高的畫紙,畫板上畫的兩個人兒,是一男一女,他們站在樹下.......

媽媽,吃飯了。女兒溫存的對她說。

七年前的手術成功的切除了艾米腦部的腫瘤,但是她失去了記憶,除了女兒,她什么都忘記了。多次的復查,醫生很奇怪,她記憶的腦神經沒有受損,怎么會失憶呢?

媽媽,下午陳姨要帶一位老朋友來拜訪你。

女兒就像小時候母親照顧她一樣照顧著母親。女兒知道母親是個精致愛美的女人,她一直按照母親原來的喜好給母親打扮著。

下午,艾米多年的好友陳姨如約而至,與她同行的是簡默。

艾米坐在椅子上專心的涂畫著,她挽著發髻,面容安詳寧靜。畫面上的女孩長發及腰,男孩雪白的襯衫像帆.....

媽媽說,這是她夢中見到的,常常會畫這個夢。女兒悄悄地對他們說。

陳姨說,孩子,讓他們單獨呆一會吧。

簡默輕輕地走到艾米的身后......

七年前他不知道艾米是為了見他最后一面才和他重逢又告別!今年他才知道艾米的情況。

艾米,他在心底呼喚著。

艾米沒有回應,她沉浸在自己的畫里,她用藍色涂染著畫中女孩的裙子,在夏夜漫天的星辰下,茉莉花潔白的花瓣落了一地......

只有簡默知道,艾米畫的是30年前的他們......

在那個夏末初秋、繁星如織的夜晚,他輕聲說著愛你,第一次吻了艾米......在那棵盛開著茉莉花的樹下,年輕的他們緊擁著,花瓣落在艾米及腰的長發和裙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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荏苒一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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