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仁言坐在霍氏會所的客廳里,手中的煙忽明忽滅,思緒如煙絲似有若無地在空中繞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悠悠地飄向遠方。今天盧有亮的電話,他聽得很真切。事實上,對于陳曉雪一家的行蹤,他一直很清楚,并且不向任何人提起。他是真的對陳曉雪動心了嗎,才會在那晚于心不忍,甚至在她離開后,也念念不忘,還時常回到霍氏會所,捕捉她留存的氣息。這段時間,與其說陳曉雪在書店里意外與他相遇,倒不如說是他守株待兔,才能次次遇見她。既然已經是布置了這么久的局,那就不能白費心思,說什么都不能讓陳曉雪走!
霍仁言慢慢走上樓,走廊兩側的畫像里,那個女子很是明媚,爺爺確實很愛這個女子,一顰一笑記得這樣清晰。
今天是曉雪上班的最后一天,她站在公司門口,深吸一口氣,再重重地吐出,反復再三,暗自鼓勵自己:日子總是會好起來,加油!陳曉雪!
此時,一輛保時捷在她的面前停下,是霍仁言,他下車說道:“我送送你吧。”接著,不由分說,把曉雪塞進車里。
上車后,霍仁言遞給她一束花,說道:“希望你能重新開始!”
曉雪沒有接過花,淡淡地說道:“謝謝!我確實應該感謝你的,這段時間多虧了你的幫助。只是我不太明白,你為什么突然對我這么好?”
霍仁言說道:“我覺得不算突然,我們在書店里就已經認識很久了。對嗎?”
曉雪略略有些尷尬,不再言語,她轉頭望向窗外,這條路很熟悉,好像是去霍氏會所的路。她立即說道:“開錯了,這不是去我家的方向。”
霍仁言道:“我知道,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霍氏會所內依舊飄著厚重的檀香,第一次來的時候,曉雪有些不知所措,但發生這些事情后,居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曉雪隨著霍仁言,繞過玄關,客廳里空無一人。曉雪問道:“你要帶我去見誰?”
霍仁言溫柔地看了一眼曉雪,說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兩人慢慢地沿著樓梯走上房間,走廊兩邊畫像里的女人這樣熟悉,好像,好像是她自己。霍仁言在一幅畫像前站住,問道:“你覺得她像不像一個人?”。
曉雪微微地點點頭。
霍仁言盯著她說:“你們長得很像!”
曉雪再次點點頭。
霍仁言說道:“知道為什么嗎?”
曉雪看了看他,又轉向畫,搖搖頭。
霍仁言說道:“因為你是她的親孫女。”
曉雪聽后,半晌說不出話,她有些不太相信地望著霍仁言,他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她從未聽父母向她提起過奶奶的事情,只在他們談話的只言片語間,猜測奶奶應該在父親出生后沒多久就過世了。如果這真是奶奶,那么她的畫像為什么會出現在霍氏會所,如果這不是奶奶,但又跟她這么相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仁言看出曉雪的疑惑,說道:“是不是不敢相信?”
曉雪點點頭,又望向畫像里的女人,她想起那張照片,難道照片里的人就是她?
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除了弟弟以外的親人,曉雪抑制不住激動,眼眶有些濕潤,轉瞬又暗淡下來,輕輕問道:“她,還在嗎?”
霍仁言搖搖頭,說道:“已經過世了。”
曉雪心頭一陣悲苦,一直抑制的眼淚滾落下來。
霍仁言頗有些心疼,竟想吻去那些淚珠,他從外套內側暗兜里拿出一條手帕,遞給曉雪。
待曉雪擦拭掉眼淚后,霍仁言說道:“你想聽聽她的故事嗎?”
曉雪點點頭。霍仁言引曉雪往客廳坐下。
隨后,霍仁言從廚房端了一壺香濃的八寶茶,緩緩倒了兩杯,分別放在兩個人面前,說道:“這個故事有點長……”
她叫翠兒,在兵荒馬亂,食不果腹的年代里,被當成累贅賣到了妓院。她只記得自己那時候很小,仰頭只能看到一條花裙子和一條黑褲子在推推搡搡,最后那條黑褲子拍拍一層灰,就離開了,把她留給了那條花裙子。那條黑褲子大概是她家親戚,或許是父親。那條花裙子就是老鴇。被賣的那天,她穿著綠色的破夾襖,睜著大大的眼睛,盯著燈火璀璨、流光四溢的跑馬樓,雪白的臉在燈火下,顯得嬌俏玲瓏。老鴇就喚她翠兒。老鴇是個精明女人,一眼看出這個小翠兒以后能給她掙大錢,就精心培養她。小翠兒不僅長得美,還聰明伶俐,琴棋書畫樣樣學得又好又快,等到她長到十四歲的時候,已經出落成明艷動人又善解人意的女子。老鴇連本帶利撈回的機會終于來了。
元宵節那天,老鴇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花燈會,跑馬樓上下掛起樣式各異的花燈,姑娘們依偎在客人們的懷里,繞著燈火通明的回廊,仰頭欣賞花燈,客人們伺機一親芳澤,姑娘們便故作躲閃,與客人們打情罵俏、嬉笑耳語,此時,跑馬樓天井的花炮被點亮,隆隆震天響,天空瞬間布滿點點星火,復墜落地面。一個小廝在中央戲臺邊上拿著響鑼,“當——當——當——”敲三下,翠兒便從簾子后面緩緩走出來,迎著冷風,端坐在跑馬樓中央的戲臺上,三面綠水環繞。她輕撫琵琶,淡淡吟唱,黑色的眼眸子透出攝人的光芒。彼時,全場的姑娘們都黯然失色,客人們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那位風華絕代的美人,垂涎三尺。一曲唱罷,翠兒便起身,隱入簾后。
“哎、哎,怎么這么快就唱完啦!”
“那個姑娘是什么時候來的,怎么從來沒見過?”
“王媽媽,快叫那個姑娘出來呀!”
客人們意猶未盡,哄叫著。
王媽媽笑呵呵在跑馬樓中央對著樓上樓下喊道:“大爺們,別著急呀,這是我們翠兒姑娘,今天呀,第一次見客,有點害羞。翠兒姑娘身子骨弱,就想跟一位大爺好好談談心。這樣,老規矩,價高者得!”
“五百大洋”“六百大洋”“八百大洋”……
客人們爭先恐后地抬價,只想奪得與美人的初夜。
“五根金條!”此時,人群中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大家震驚地望向那個俊朗的年輕人,衣衫普通,不敢相信他能給出這樣巨額的價格。
年輕人不急不徐地走到老鴇面前,從手中的布袋里掏出五根又粗又長的大金條,直直地盯著她:“這個姑娘,我們買下了!”
老鴇知道這個年輕人不是主,坐在貴賓席上鎮定地看戲的大商賈陳毓景才是背后的大財主。她不是沒看過大場面的人,但看到這五根大金條,仍掩飾不住內心的狂喜,她搖搖頭,說:“我費盡心思,栽培翠兒十幾年,五根金條就想買了她,還不夠。”
看座上的陳毓景伸出五個手指頭,點點頭。年輕人立即會意,說道:“十根金條,王媽媽,要知足,這十根金條夠你過兩輩子了。惹了我們大爺,你知道是什么下場。”年輕人眼里放出狠光。
老鴇驚得一哆嗦,立即點頭哈腰說道:“十根金條夠了,夠了。翠兒姑娘,你們隨時可以帶走。”
那晚,陳毓景本想與翠兒度過良宵,一封急信把他催走。臨走前,他命令那個年輕人馬上帶翠兒回S市候信。這個年輕人叫霍安。
回S市車程大約一周,霍安麻利地完成陳毓景交辦的任務,便帶著翠兒連夜出發。翠兒從未坐過汽車,開出不久后,她便急切叫霍安停車,沖出車外嘔吐。就這樣,霍安不得已,只能停停走走,一夜下來,竟還未出城。翠兒吐了一夜,暈頭轉向,身體十分弱,一時半會,沒法繼續坐車趕路。霍安找了小城里最好的住處,讓翠兒先休息。翠兒躺在床上,臉頰發燙,霍安用手輕輕貼在她額上,立即縮手,內心一驚,燒得很厲害。霍安立即找老板娘打聽城里最好的大夫,吩咐老板娘照看好翠兒后,轉身出門請大夫。這個小城地處偏遠,既沒有醫院,也找不到西醫,最好的大夫就是當地的赤腳郎中。
郎中看過翠兒后,輕聲說道:“這應該是外感風寒引起的,這姑娘身子骨弱,必須要好好休息,再配上我的方子,要三五天,才有起色。”
霍安送郎中出門后,回到房內。
“水……我想喝水”翠兒虛弱地說道。
霍安立即倒來熱水,輕輕吹氣,等熱水涼得差不多,再扶翠兒起來,把水送入她口中。
霍安不過是剛二十的小伙子,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從未與女子有過接觸,更不用說這樣貌若天仙的女子。這輕輕一扶,他立即覺得全身血脈噴張,心跳加速不止,胸腔內撲通撲通的聲音,讓病床上的翠兒忍不住疑惑地看他一眼。
她的眼眸子深如潭水,攝人心魄,這一眼,讓霍安產生了一輩子守護她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