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斯說的是一種外殼丑陋——實際上，很多外表丑陋的魚內里肉都很好吃。
這說明什么，不可貌相是整個自然界通用的！老祖宗誠不欺我。
如果是她自己去抓，可能真的抓不到——甚至認不出。
與礁石一般的外殼，也不愛動彈，還特別喜歡藏在海底和珊瑚礁里，只有捕獵的時候會突然張嘴，吞下被迷惑的小魚。
石頭魚名不虛傳。
諾斯抓來的這一條，殼上還帶點粉色，也不影響它面目猙獰。坑坑洼洼的外表讓人甚至找不到它的眼睛在哪，只有在人魚手里掙扎時短小寬厚的魚鰭撲騰才分得出頭有多大。
北海人魚面不改色地暴力“做飯”，都能聽得見石頭魚硬殼碎裂的聲音。
不過撕去丑陋的硬殼，潔白鮮嫩的魚肉讓蘇意筱一下來了興趣。
白嫩剔透的魚肉吃起來極其鮮美爽口，與眾不同的味道與口感讓她連連稱贊:“這個好好吃，你快吃！”
諾斯熟練地將魚肉撕成塊，然后才往自己嘴里丟去。
蘇意筱吃到美食的興奮感稍稍減退。
諾斯真是條好魚啊。
她想了想，為什么要拖到晚上呢，早說晚說都是要說的。
預言中的圣者清理了手上的魚肉殘渣，在諾斯不解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
“諾斯，我需要告訴你一件事。”
北海人魚見她臉色嚴肅，便跟著端正了神色:“怎么了？”
“我遲早要離開北海的。”蘇意筱抿了抿唇:“我……”
諾斯沉吟片刻，頷首:“離開北海很麻煩……不過你堅持的話，我會想辦法。”
她一怔，連忙補充:“我的意思，不只是離開北海，我可能會離開整個海洋。”
北海人魚終于皺起眉頭:“你是說，你生病了嗎？”
人魚離開海洋，在人魚世界里，就是人類去往天國的意思。
他還沒來得及思索蘇意筱生了什么病，就被再度打斷。
“我沒病，我是說……”蘇意筱苦悶地止住話頭，她還沒對諾斯放心到能說出自己是異世界來客。
諾斯奇怪地看著她:“你想說什么，蘇意？”
蘇意筱到了這個時候也不想再騙諾斯，她直接道:“我想說，我的名字不是蘇意，是蘇意筱。”
北海人魚終于變了臉色。
這下換成黑發人魚惴惴不安了:“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真名，我只是當時……有些防范……”
高大的北海人魚重重皺起眉頭，欲言又止。
最后閉了閉眼:“我明白了，你不是人魚。”
蘇意筱:“！”
北海人魚看著面前嬌小的圣者臉色驟然變得慘白，細瘦的手指微微發顫，慌亂的黑眸與被咬的發白的唇角都昭示著自己結論是正確的。
紫發人魚聽見自己自認了許多天的伴侶發抖的聲音:“你，你怎么知道？”
“你是外來客，不知道人魚的命名方式很嚴格。普通人魚只有單字可以命名，王族是雙字。”諾斯淡淡地開口:“只有外來客會超過雙字。”
外來客，聽起來就不是很妙。
蘇意筱瑟瑟發抖:“我不知道外來客是什么意思，也不是有意要來這里，我只是睡醒就變成這樣了……”
諾斯靜靜看著她，沒有言語。
壞了，這個外來客，不會是地球其他人類也來過吧？他們不會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吧？
救命啊，她是良民！拒絕刻板印象！
北海人魚也在思索，面前的圣者與那些外來客確實很相似。
都是柔弱不堪一擊，思想復雜，對人魚不甚了解。
但也不一樣。
她未卷入紛爭，也對中央王海并不熱衷。而且除了吃，既沒要建造王宮，也沒有誘導人魚自相殘殺。
還有一件事。
她是他的伴侶。
向來做事游刃有余的諾斯也感覺到了棘手。
在一片沉默中，蘇意筱小心翼翼地開口:“如果可以，我想問那些外來客，怎么離開這的呢？”
諾斯不假思索道:“他們離不開這里。”
這個回答宛如晴天霹靂。
滿懷希望提問的黑發人魚呆呆地望著給出殘忍答案的諾斯，聲音飄忽不定:“沒法……離開？”
諾斯冷酷道:“大多外來客都想回到他們來的地方，但據我所知，到死他們也沒能回去。”
“……”
竟然真是最壞的結果嗎。
蘇意筱失魂落魄地靠在珊瑚礁上，心亂如麻。
是早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僥幸讓她仍對回家抱有希望。
現在，現在怎么辦呢？
她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一路磕磕絆絆已經很不容易，今天接收到的信息過于繁雜，且幾乎都是噩耗。
前些日子的平和，都只是風暴前的平靜罷了。
弱小的外來客神情悲傷至極，看起來仿佛隨時要碎掉一般。
諾斯在離她不遠處，依然是隔著透藍的海水凝望她。
外來客奸詐狡猾，一般人魚只會被他們玩弄于手掌。
但諾斯……他不太一樣。
相較于其他人魚來說，諾斯對外來客更為了解。
他深刻的明白，外來客并不如人魚一般忠貞不二。刻在人魚基因里的一夫一妻，對外來客來說絲毫不起作用。
畢竟外來客本質并不是人魚。
他們是——人。
眼前美麗動人又弱小的人，好像很容易受傷，然后死在危機四伏的海中。但如果自己還將她當作伴侶，被成串的淚珠和甜言蜜語埋葬在茫茫深海的，將會是自己。
畢竟，他見過的。
人可以不用尖牙指甲和尾巴，那兩片柔軟的嘴唇只消上下碰幾下，就可以輕易摧毀一條無比強悍的人魚。
她是外來客。
諾斯心底再次重復。
外來客都是不可信的，確認的第一時間就要把他們殺掉。
墨藍色長發的人魚臨終前，如海底一般深邃的墨藍色雙眸已經無神，卻依然不忘囑咐自己的孩子:“不要被外來客迷惑，諾斯。”
諾斯抬起一只手，指甲鋒利無匹，可以輕易撕開任一種生物的外皮，甚至挖金碎石。
殺掉那個外來客甚至不需要多大力氣，只要輕輕一用力，就可以讓她命斷深海。
可是……
可是母親，您沒有告訴我，已經成為伴侶之后才發現她是外來客，要怎么辦呢？
本能和母親臨終前的囑托來回拉扯，還有他心底隱隱的偏向，都讓這個殺伐果斷的北海人魚無法作出決斷。
當諾斯最終選擇放下手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完了。
對不起母親，我已經被蠱惑了。
看來我只能走上與您一般的道路——等著背叛之后的毀滅了。
北海人魚垂下長長的眼睫，遮住所有復雜的情緒。
“蘇意。”
蘇意筱茫然抬頭，望著諾斯冷硬的側臉:“你還沒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