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巍，怎么現在才回來？”
半夜時分，水巍山剛邁腳走進房間，黑暗中響起葉美英的聲音：“我都差點去廠找你了。”
“都幾點了你還不睡！”
水巍山定睛一看，在窗外的月光照映下看到妻子摸索著下床拉燈繩。
光線閃了兩下，一盞暗黃的燈泡照亮房間。
“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能回來，我睡得著嗎？”
“嗐！又不是第一次忙到半夜。”
水巍山快走幾步，伸出手要攙扶妻子回床：“你身體不好，別熬夜，趕緊睡吧。”
葉美英別開他的手，從一旁捂得密密實實的飯籃子里端出半碗雞蛋羹。
“老巍，這是閨女孝敬你的，快吃吧。”
水巍山一楞：“閨女給我留的？”
“當然了，咱家閨女孝順，你又不是不知道。”
葉美英從來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夸贊閨女的機會：“我拼了命才生下來的閨女，又漂亮又孝順，可比那些有兒子的強多了！”
不說別的，田桂鳳家那兩個男娃，每次有好吃的他們兩個恨不得一口吃完，會懂得給爹娘嘗一口？
還有這附近左鄰右舍的人家，哪家的兒子不是先顧自己的口腹？
別看她平時少出門，附近的情況她可是一清二楚。
水巍山端著還有余溫的雞蛋羹，眼眶泛紅，顯然也是贊同妻子的話。
“老巍，我們閨女這么孝順，我倆可要時刻護著她，別讓她被欺負了。”
……
水懷珠在門外聽得面紅耳赤。
媽媽大概忘了，留給爸的雞蛋羹也有她自己的一份……結果功勞全在她這里了。
她也還沒有睡著，聽到腳步聲知道是水巍山回來了，想著起來打聲招呼，沒想到聽到這么羞恥的話。
“懷珠沒有別的兄弟姐妹，只能靠我們兩個老家伙。”
葉美英念念叨叨的了幾句，忽然壓低聲音：“老巍，廠子真的挺不下去……”
夜深人靜，即使葉美英刻意壓低了聲音，水懷珠還是聽到了這句欲言又止的話。
原本想悄悄回房的她步子一頓，又側耳貼在門板上。
服裝廠有事？
“情況不好。”
水巍山嘆氣的聲音從房間里傳出來，“上一批的貨款市里遲遲不劃下來，又積壓了不少貨在廠里，再這樣下去，工資都快發不出去了。”
說完又重重嘆了口氣。
即使水懷珠沒見到，此刻也能猜測到水巍山邊嘆氣邊抹臉的憂愁樣子。
“唉，怎么這樣？”
葉美英也跟著唉聲嘆氣的，“前幾年廠里的效益還是好的，結果現在一年不如一年……老魏，市里怎么就不肯結錢了呢？我們也沒多要，該給的他們還是要給吧。”
“市里的服裝廠也沒錢。”
水巍山大概說得激動，稍微提了一下音量，“現在的環境大家都沒錢，每個地方的領導都是死熬，就看誰先撐不住第一個倒下去。”
“我們鎮上有不少人都是靠春華服裝廠維持生計的，要是撐不住了估計好多家庭都要哭的。”
……
房間里的兩夫妻你一句我一句的嘆著氣，水懷珠已經靜靜回到自己的房間。
服裝廠的前景很差。
她如果沒有記錯的話，1995年會是全國下崗潮的開始，除了一線中流砥柱的國企、工廠沒有受到影響，其他城市的基本全軍覆沒。
有很多工人被逼下崗，或者停薪留職，或者拿一筆買斷工齡的補貼。
別的城市都逃不過這個命運，更別說高坡鎮這種小地方。
只會淪為時代慘劇第一個倒霉的對象。
想起葉美英還擔心鎮上其他人的家庭，水懷珠抿了抿唇。
其他人她不清楚，但爸爸是廠長，如果服裝廠倒閉了，鎮上的人只會埋怨他、責備他，把所有責任都歸到他的身上。
她在黑暗中握緊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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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早上好。”
清晨，水懷珠走進廚房，毫不意外看見水巍山忙碌做早餐的身影，她脆生生地打了聲招呼。
“懷珠，你這么早醒了？”
水巍山抬起頭，有點吃驚地看著她，“才七點不到，你回房多睡會兒。”
“不困。”
水懷珠搖頭，然后話音一轉，“爸，我今天可以回廠工作了。”
沒錯，她也是春華服裝廠的工人。
而且她并不是靠水巍山的關系才能成為廠職工的，靠的全是她自己的努力。
她大學畢業后，國家給她分配了一個工作，但是在離家非常遙遠的貧困地區，父母舍不得她遠離身邊，水懷珠干脆在畢業那年選擇將戶籍和檔案轉回生源地。
本來她可以去市里的單位上班，但私心下也想待在父母身邊，便申請調到春華服裝廠，干了人事一職。
換句話來說，她每天的工作任務是看管工人們有沒有偷懶，做好廠職工的考勤記錄。
“今天？”
水巍山皺了皺眉，閨女落水的后怕還在他心里：“懷珠，你可以在家里多休息幾天。”
“不了，”水懷珠頑皮地吐了吐舌頭，“爸，我怕再在家里躺下去，我都懶得不愿意上班了。”
“不愿意上班就不上。”
水巍山想也不想地接話道：“爸又不是養不起你，你要讓爸養一輩子都樂意。”
她當然知道父母愿意養她一輩子，換言而知，她也愿意養父母一輩子。
明知道服裝廠有困難，她可不要眼白白地看著父母奔于疲勞，最后還陷進絕望的境地里，還會被全鎮的人責備、唾罵。
“爸，我給媽端粥上去。”
葉美英知道閨女今天要回廠上班了，也不太高興。
“廠里又不缺你一個人做工的，你遲幾天去怎么了？”
“我也想多賺點錢，帶你和爸去吃好喝好的啊。”
“我閨女真好……”
水懷珠連忙阻止她說下去：“媽，我走啦，拜拜！”
“哎！懷珠，你別跑太急。”
葉美英在后面招手：“先過來，媽給你一些零嘴帶去吃。”
“不用了。”
水懷珠已經一溜煙跑到院子，回頭朝二樓陽臺揮手：“媽，你快回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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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借著記憶，水懷珠迎著風走在服裝廠的路上。
一路上遇見到鎮上的人，每個人都回頭多看她幾眼。
水懷珠本來就長得唇紅齒白，一雙眼睛又水又大，白皙的小臉透著淡淡的分，別提有多精神好看了。
她淡淡地回應過路人的目光，順便閑著無事打量鎮上，誰知往后一扭頭看到了秦傲。